顾清珩心中堵住的地方通畅了些许,若是疑难杂症,他还真专业不对口,解决起来也麻烦。但这既然是诅咒,只要查清楚,简单得不是一点点。
“你看。”顾清珩翻过尸身,可见尸体脊椎处一道黑线蔓延开来,又在中间分散开来,最终长成树状。这印记不是立刻就出现的,而是在人死后才慢慢浮现出来,人们都以为是瘟疫,死去的人更是被视作病源着急烧掉,谁又再会仔细去看这些。
萧疏寻也蹲下身细细看着:“这是什么东西?”
自从知晓了顾清珩的真实身份之后,顾清珩在萧疏寻这的定位已经从师尊变成行走的百科全书了。但是这个问题,顾清珩还真答不上来:“我不知道,但这道线,是活的。”
萧疏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道黑线宛如一条黑蛇扭动在皮肤之下。顾清珩指尖灵力微动,那道黑线便猛地散开,又在别处重新连接。萧疏寻看得惊奇,难怪那些医官大夫无从下手,这哪里是医学范畴。
“那就算烧掉尸体,诅咒也不会停止。”
顾清珩点点头:“这才是一直得不到控制的原因,可我们根本不知道诅咒因何而产生。”
诅咒一般都是靠近之后产生某种共同特性才会传递,因此传播才没有太快,对于盐城这么大一个城镇的百姓来说,不至于就空了城。顾清珩想以身试验,诅咒真正长在自己身上,或许他就能知晓破解之法。
萧疏寻似乎看穿了顾清珩的意图,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你又做什么?”
“我想把这黑线,引到我身上。”顾清珩老实回答,只是抬眸瞥了眼萧疏寻就要挣开手继续。
萧疏寻脸瞬间黑了下来,比那道黑线还要黑,没给顾清珩挣开他的机会拽着人走到一边:“你是不是只会拿自己当试验品?要是解不开,你怎么办?”
“解得开,我能知道诅咒力量的来源就能解得开。”
“你就这么自信?你现在只是一个凡人,你拿什么去抵抗?万一出一点差错,你会死的。”
不怪萧疏寻生气,顾清珩在某些事情上一直都是一根筋,他总想把自己推出去,似乎觉得这样就能解决事情。觉得这样是捷径。但在萧疏寻看来不过是投机取巧,不过是沾着他仙人的一点神力护着,但这次不一样,什么都是未知,顾清珩就又急得要以身试验。
“你在担心我?”顾清珩抬眸看着面色严肃的少年,起了点坏心思,“不是懒得管吗?”
“对,担心你。”萧疏寻毫不避讳地回答让顾清珩有些意外,萧疏寻沉下声耐着性子,甚至带着些哄人的意思:“什么都不知道,好歹有点眉目了我都不会拦你。再查查,好吗?”
俩人的心声难得统一:到底谁是师尊?怎么感觉萧疏寻更像是那个带徒弟的,而顾清珩是那个处处不让他省心的弟子。
萧疏寻是有点享受这种感觉的,他想管着这个人,不能让他以身犯险,但顾清珩也是一身反骨,听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们在这啊?看出什么了吗?”李扶歌追出来,恒一跟在她身后,俩人在几个棚子转了来回,这会衣摆早就不干净了。
顾清珩瞄了眼萧疏寻咽下刚到嘴边的话:“看了来回和医案上的记载并无出入,二小姐可知最早出现疫病在何处?”
“这就得看太医院最早的一批医案了,先前给你们看的,应该只是取了几例记载详细的。”
凡事都要寻根问本,疫病传播速度并不快,只是从发病到死亡让人来不及反应。盐城如今最为严重,但却不是最开始发生诅咒的地方。
顾清珩并未告诉李扶歌这非普通疫病,如今已经是人心惶惶,要是这样的话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中间添油加醋,最后不知得传成什么样。
*
早晨阴暗的天这会微出了些太阳,云还是层层叠叠遮掩着光,京都笼在一片灰暗之中。
有些不巧,众人进城门时恰好碰到程泽的棺椁从宫里出来,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哀乐低沉,撒向空中的纸花飞不了多高便又落回地面,无人敢在那上面踩上一脚,本就灰沉的气氛更加凝重。
皇帝到底还是顾忌皇家颜面,朝天下人撒了一个谎,说程泽是为伏妖殒命,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凡是见过他那尸身皆议论纷纷,但议论归议论,皇帝说他是如何他就是如何。
四人目送着队伍走出城门去往皇陵,面色严肃如一心中思虑却各不相同。也不知是谁先调转了方向,快马奔蹄,几人不做停留直往宫里去。
太医院走了大半御医,多在盐城。从前御医都是瞧不上民间大夫的,但这非常时期谁还敢分什么高低,只要能解决了疫病,那都是功臣。
李扶歌走在最前,引着顾清珩他们进去,太医院使是个年过六十的老者,本是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却被召回来担起重任。这会正伏在桌案,桌上铺满了医案和医书,另一边则是各样的药材。
“院使大人,这几位是清屏仙师,前来帮助时疫一事。”
张院使只微微抬了抬眉毛,仍伏着身子忙活自己的事,声音有些沙哑:“各位要看什么请自便,不要弄乱了就好。”
即是前辈便要知礼节,顾清珩颔首作礼:“打扰了。”
恒一和李扶歌等在门外,恒一这才得了空能跟她说几句话:“你来往盐城多次,不害怕吗?”
“怕啊,我第一次见腐肉,差点吐了呢。”李扶歌靠在柱子上,头偏向一侧看着天空,“但是我爹跟我说,我们将门之后断不能言退,若是连我们都退退缩缩,那寻常百姓又该怎么办。”
李扶歌收回视线看向恒一,站直了身子:“将军的肩上是国家,背后是百姓,我们不怕皇帝疑心,但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光从李扶歌肩头斜下,恒一头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了飒爽,与恣意飞扬。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目光是多么短浅,只以为女子是需要温养的花,若李扶歌身体无恙,即便是女子,也照样骑战马持长枪。
恒一还想说些什么,顾清珩与萧疏寻从里面匆匆出来,拉着他便走。
医案整理得整齐,翻找起来并不难,记录不如后来的详细,却也把发病到死亡记录得完整,每一张医案该写明死者原籍的地方,都被抹去了,有的压根是一片空白。
“到底在隐瞒什么,只有一个人知道。”
皇帝心绪还未从丧子之痛中抽离,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程泽是他的孩子,百姓亦是他的子民。
“太医院各种药试了来回,如今连疫病因何起势都不知道,你们能有办法?”皇帝心里是有希望的,毕竟都是半步入境的人,哪怕是那些灵力挥一挥也能帮人压制些许。
顾清珩朗声道:“任何事都要追本溯源,盐城如今是重中之重,却不是初始发地,先知因何而起,才能寻到破解之法。”
他已经提醒到这份上,皇帝不会不懂。殿上寂静了几瞬,皇帝屏退左右,连李扶歌也请了出去,四下安静下来这才开口:“你们已经去过了盐城,疫乱之症朕也了解来回,仙师,你们可看出什么了?”
顾清珩神色认真:“此症不像是普通病痛,太医院的一些早期医案都抹去了死者原籍,是有人意图掩盖什么吗?”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沉下声:“医案怎可随意涂抹更改,疫乱四起,流民乱走,谁又能确定原籍到底是何处呢?”
恒一沉不住气,抢过顾清珩前面开口:“都跟你说了想要解决这个疫病,就得先知道这是从哪起来的,怎么起来的,那么多医案都被抹掉了原籍,还说不是有意隐瞒?”
皇帝内心纠结,顾清珩见他犹豫再次施压:“此疫非疫,你应该已经猜到,若执意隐瞒,盐城怕是也保不了了,时间问题而已。”
“是武安村…”皇帝泄了气,坐在龙椅上,“朕以为…当时已经控制住了,这才压下了消息,免得众人恐慌。”
武安村不大,但也有百口余人,坐落山脚之下,多以打猎为生,再出售兽皮等等到盐城着京都去,上好的狐皮很受达官贵人喜爱,因此武安村靠山吃山,人人日子也还算安稳。
但那病症几乎是一夜降临,等人来报时村里已经死了大半,所以记录在册的医案不多,皇帝当即便下令封了村,火烧瘟疫,以为就此控制住了,没想到盐城又起来了。
得了目的地,顾清珩拱手转身就往外走,殿门推开,光投了进来,逆着光走进来一个身穿蓝袍对襟,头戴官帽的男子。擦肩而过时顾清珩与那人对视了片刻,那双眸子凛冽,不屑,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
顾清珩停下步子猛地回头,那人已端端正正站定殿下:“皇上,司天台有异动,京中出了邪祟,这才有疫乱之事。”
此话一出,顾清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在一起,震惊的不是话语本身,而是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那个!那个扮作恒一的人!
“怎么了?”萧疏寻轻扶了顾清珩一把,目光落在殿上那人,压低声音,“有问题?”
顾清珩还没来得及回话,目光里的人微侧过身,声音清朗:“清屏山出了邪修,六殿下也是因此丧命,掌门包藏祸心,如今这人就在殿上,皇上断不可听信于他们。”
那人转过身,抬手指向萧疏寻:“他,便是那魔物,只要他在,永无安宁。”
别说是顾清珩了,连恒一都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当事人却显得淡定许多。脏水给他泼的还少吗?碰了个摄魂术,什么事都能扯到他身上,萧疏寻早就不觉得奇怪了。
萧疏寻紧了握在顾清珩胳膊上的手,他不想总让顾清珩来维护他,无声地将人往后扯了半步:“司天台是张口就来吗?总得拿出些实质性的证据说话吧?”
年容看着旧主站在自己对面,却无法相认,忍着心中愤懑转身:“皇上,清屏魔物逃出,如今还招摇过市,所到之处必然疾苦。至于那掌门人,也早已被逐出清屏仙门,却还在此招摇撞骗,若留此人,还任由他们插手疫乱之事,后果不堪设想啊!”
恒一气得张口就骂:“谁被逐出清屏了?!我乃清屏山四大长老之一!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心系百姓安危,你却在此阻拦,你才是没安好心!”
年容头也不回:“皇上,万不可拿百姓安危做玩笑,这些人就该交予仙门,我已传书清屏前来助我大殷渡过此关,至于他们是好是坏当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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