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云声的目光落在水面上,沉默良久。
最终,他折过一旁的枯木枝条,动作极快地挑起了水底之物。
泥沙晕成一片,其中竟浮出了些许红色血丝。
看着眼前这具只挂着了了血肉的森白骨架,书云声略微歪了歪脑袋。
这会是谁?
搜魂试试。
即使修为已经跌至金丹后期,但识海未破,他的神识强度仍是渡劫中期。
而搜魂秘法,倚靠的便是无比强大的神识,将枉死之人不肯离去的魂魄唤醒,以询问他生前诸事。
书云声手中拈决,银丝勾勒出繁复古朴的图案,又在下一秒于空中四溢散去。
没有?
连魂魄都被抽离了?
书云声越发觉得不对,食指点在它额头,更多光芒自指尖流散。
“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似过了很久,源源不断的灵力被填进无底洞,恍惚间,书云声听见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
“仙君......”
一个瘦得面颊凹陷的小女姑娘自柳树后探头,手中还抱着一只同样瘦骨嶙峋的橘色狸奴。
书云声收回手,声音仿若轻叹:“说罢。”
小小的人还不会下跪,只学着记忆中的模糊模样,“扑通”一声半坐在地上,还未出声,眼眶已然红得骇人。
书云声深知鬼魂无泪,此刻看见如此场景,竟也觉得惋惜惆怅。
童声细弱,每说一句就要顿上几分。
她说:“仙君哥哥,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阿舅说这里最亮的屋子里藏了糖,让我自己进去找,跟着,嗯......跟着一位嬷嬷。”
“然后......”
她的手指抵在唇角,似在认真思索。
“然后我就被推了进去,有一面墙,挂着花,很好看,就是气味不好闻,很奇怪。再然后,再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位哥哥,乱七八糟地跑在路上,跳进了湖里。”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亮晶晶的,一如未沾杂质的水晶。
书云声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无奈:“不能说一个人跑得乱七八糟。”
“嗯?”小姑娘眨眨眼,明显是不明白:“但他的确是......乱七八糟地在跑呀。左脚踩着右脚,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爬起来,爬起来后又瞬间跌倒,四肢触地,一边跑一边爬一边跳,还又哭又闹的。”
书云声:“嗯。”
那还真的是跑得乱七八糟,挺贴切的。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有些害怕,想跑,但是脖子好疼。”
书云声看向她脖颈上极细却极深的豁口,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于是小姑娘安静了几秒,才问,“为什么哥哥姐姐要把好吃的糖藏在屋子里?”
“因为......”
书云声指缝中溢出的光芒愈发温润,他能流利顺畅地念完往生诀,却花费了许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他却说,“抱歉,我也不知道。”
“那,那有个和仙君哥哥一样厉害的人,把我的哥哥也关在了这里,不放出来,这算杀.人吗?”
和我一样?她是想说修士?
这回,书云声很认真地告诉她:“当然算。”
他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构成人的不只肉.体发肤,还有自由、意志、尊严与情感。
而凡是摧毁这些的,都是杀.人,并且更加恶名昭著。
“所以城主杀了我的哥哥,阿舅杀了我。嗯......有种失去了重要东西的感觉,已经好久啦。”
“去罢。”
小小的身影与她怀抱着的狸奴开始消散。
书云声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站在了分隔内外府的花墙上。
他根据刚才得到的消息,仔细观察着墙面。
奇怪的味道?
书云声略微靠近,见花墙上竟然分布着无数的孔洞,并不深,里边箭矢的寒光一闪而过。
书云声:“?!”
他朝外府望去,忽然明白了这座城主府为何会显得如此奇异。
自进入这里时,他便隐约察觉,这里不像是一处欣赏风花雪月的州府,反而更像某种森严冰冷的堡垒。
因为地势的原因,它的内府主殿被建在了最高处,整个府邸依着起伏呈现出不断降低的趋势。
正如那条自城主府流出,并最终与湪江汇聚的溪流一般。
书云声心想:既然这个机关被制造了出来,那么它的开关在哪儿?
他顺着这面墙朝前探查,神识也铺散开来,警惕着周围的异常情况。
几息后,在书云声看见启动栏杆的同时,外府中忽然冲出一道人影。
那人的声音还有些熟悉,听他喊道:“拉下拉杆——!”
书云声:“?!”
“不对,等一下!”
书云声倏地收手,看向已然被自己拉下的拉杆。
花墙的长度极长,连同里边的机关也是一截接一截,拼接而成。
想来,若是要它完全发挥作用,应该是需要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共同拉下拉杆才行。
箭矢带着破空声坠落,其中夹杂着钟茗的叫喊。
虽然落脚略显踉跄,但他仍旧是毫发无伤地站在了书云声跟前。
只是他身后的那群活傀显然没有这么幸运,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下尽数伏倒,绝了“生迹”。
钟茗气还没喘匀称,便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书云声:“你过分了啊,我跟你讲,这次你真的过分了!难道看见我的尸体还能比我这个人更让你高兴吗?!”
书云声:“还......”
他话说一半,便被钟茗捂住了嘴。
多年好友一本正经,眉眼在下压时显现出几分阴郁的偏执,“微澜,这句话可不能说。”
书云声:“......”
他一个肘击打在钟茗的肋下三寸,只见那人瞬间破功,嗷嗷乱叫。
短暂交流后,二人看向这一地的活傀,同时语塞。
“怎么办?”
钟茗问书云声。
书云声:“看他们身上是否有傀儡丝,有就抽出来,没有就装进弥子袋,在告知亲眷后统一焚烧。”
毕竟被制成活傀的人,身体已然成为了一种新的“兵器”。
“嗯。”钟茗在应答后才发觉不对劲,“等等,整个城主府都是活傀?那......”那到底死了多少人?
书云声:“内府是,外府不一定。”
钟茗:“哦。”
书云声看向钟茗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
他都是从哪儿招惹这么多东西的?关键是招惹了这么多,还能够活蹦乱跳地回来。
算了,这个问题就和钟茗能成功活到现在一样未解。
看向脚下灯火辉煌的陵水都,书云声忽然想起,在此次“活傀”事件之后,仅过十五年,这座都城便会沦为废墟。
之中又发生了什么?
书云声眸光深沉,手中已经抽出了三条半尺长的傀儡丝。
它们通体透明,在沾血后化为极美的淡粉色,如同活物般缠绕扭动,紧紧依附在如玉般的手指上。
他看了这些东西许久,最终将它们缠绕成结,祭出灵火焚烧成灰白灰烬,风一吹便簌簌落了满地。
这些东西上修界有,凡间有,下修界估计也跑不了。
“差不多了。”
钟茗轻声开口。
书云声:“那我们先......”
等等,忘了什么。
哦,我的孽徒,不,爱徒还没回来。
于是他对钟茗说道:“你先回去吧。”
谁知钟茗双手一插腰,“我不。”
书云声:“......随你。”
“等等等,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偌大一人扑上来,揽着书云声的肩膀,如此询问。
书云声被缠得没有办法,只能开口询问:“为什么?”
“那必然是有难同当,是不——啊!”
钟茗的脸上挨了一拳。
书云声心中一边检讨自己,一边暗自决定:下次一定要下手更狠一些。
钟茗捂着脸,终于说了实话,“老头子找过来了,非要拉着我对打,我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书云声想了想,才说,“可怜。”
“是吧!”
“嗯。”
“所以你不能赶我走。”
“滚。”
“书微澜!”
“师尊!”
最后一声与沉晏的呼唤重叠,书云声当即抛下好友,应声:“嗯。”
语气明显要比方才温和许多。
深有感触的钟茗蹲在一边,嘤嘤咬着手帕。
沉晏神情凝重,垂首附耳与书云声说了几句。
一旁的钟茗悄悄竖起双耳,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钟茗,”书云声却在下一秒问他:“还记得天机宗宗主之子,司元齐么?”
沉晏补充说,“前些年几大宗门宗主都认为他已在蓬莱岛秘境中身陨。”
“那小子啊,记得。”钟茗同样正色。
书云声点头,询问沉晏,“东西在哪儿?”
沉晏自怀中拿出一封被焚毁一半的书信。
“等等,多久,三十年前?!”钟茗惊愕,连忙接过书信,一目十行。
沉晏等他看完了,才说,“凡间的活傀之术,在三十年前就开始进行了,整个修真界却一无所知。”
钟茗抿着唇,脸上的嬉闹之色终于完全散去,沉寂下来的面容锋利又肃穆,令人难以直视。
“或许只是上修界不知。”
沉晏忽然冒出这句。
书云声看向他,沉默良久,才轻叹一声,道:“沧海易变,世事难移。”
一片沉默中,钟茗却看向手中信纸,欲言又止。
书云声:“怎么?”
钟茗并指夹着信纸,将其一角翻折,才说道:“微澜,你看。”
城主府靠山而建,底下的陵水都是在一处大平原上。
古代许多州府都这样选址,西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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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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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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