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探索的庆功宴在青岚宗主殿举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各派弟子都在兴奋地交流着此次的收获与惊险经历，尤其是青岚宗那套匪夷所思的“标准化流程”和顾师兄神鬼莫测的指挥，更是成了热议的焦点。

顾寒夜坐在席间，身姿依旧挺拔，却有些心不在焉。杯中灵酒寡淡无味，周围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怀中那枚紧贴胸膛的储物戒——里面安静地躺着那株他未曾送出的“冰凰凝金芝”，以及方才师尊收下“九天息壤”时，那轻拍肩膀的触感和那句“璞玉浑金，栋梁之材”的评价。

一种滚烫的、陌生的情绪在他冰冷的胸腔里左冲右突，试图寻找一个出口。他不再是单纯的恨，也不再是纯粹的探究，而是一种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东西。他需要确认，需要抓住什么，来安抚这几乎要失控的心绪。

宴席过半，他寻了个借口离席，身影融入殿外的夜色，朝着沈清弦居住的僻静山峰疾行而去。他需要一个答案，就在今晚。

峰顶静室，沈清弦正对着那撮九天息壤和系统界面里长长的材料清单发愁。息壤是拿到了，但如何用它来修复灵根暗伤，还需要其他几种辅助材料和方法，前路依旧漫漫。

就在这时，他感应到一股熟悉却带着一丝紊乱的气息迅速靠近。

“师尊。”顾寒夜的声音在静室外响起，比平日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清弦微微蹙眉，这么晚了……他挥手打开室门。

顾寒夜站在门外，夜风拂动他玄色的衣袍，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凌厉的轮廓。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片清冷的月光下，抬头望着室内的沈清弦，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进来。”沈清弦淡淡道。

顾寒夜迈步而入，反手关上了门。静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何事？”沈清弦看着他，觉得他今晚的状态有些反常。数据模型显示情绪波动极大，远超正常阈值。

顾寒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沈清弦面前那盛放着九天息壤的玉盒上，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封印着的寒玉盒，正是装有“冰凰凝金芝”的那个。

他将玉盒放在两人之间的玉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师尊，”他开口，声音沙哑，“这株冰凰凝金芝，弟子……仍想献给师尊。”

沈清弦的目光在兩個玉盒之间扫过，内心迅速分析：‘九天息壤已收，再收冰凰凝金芝，有违“公平分配”原则，且容易形成不良示范，导致其他弟子效仿，破坏贡献点制度的权威性。’

他抬起眼，看向顾寒夜，试图从管理角度解释：“九天息壤于吾确有急用，故破例收下。此灵芝虽好，于吾当前境界，增益有限。你将其兑换成贡献点，用于自身……”

“折现吗？”顾寒夜猛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尖锐和……痛楚。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玉桌，眼眶微微发红，死死盯着沈清弦：“在师尊眼里，是不是所有东西，所有的人，最终都只能变成冷冰冰的贡献点？都可以用贡献点来衡量、来计算？！”

沈清弦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问得一怔。内心OS：‘这是对绩效考核制度产生了深度质疑？看来需要进一步沟通，解释制度的必要性和优越性。’

他正欲开口，顾寒夜却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积压了两世的情绪汹涌而出。

“弟子拼死夺来的资源，您要折现！”

“弟子……弟子的一片……”他哽住，那个词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转而化作更深的愤懑，“在您看来，是否都毫无意义？都只是……只是可以量化的‘价值’？”

他的声音带着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委屈和不被理解的愤怒。前世被践踏的真心，今生被屡次“折现”的挫败，与那该死的、不受控制滋生出的异样情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沈清弦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破碎的光芒，听着他控诉般的话语，第一次，那坚固的、属于“管理者”的心防，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冷硬强大的徒弟，内心或许远比他数据模型显示的要……脆弱和复杂。这不是简单的对制度不满，这更像是一种……情感诉求？

这个词让沈清弦感到一丝陌生和棘手。他擅长处理数据和流程，但不擅长处理如此直白而混乱的情感。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用“天道箴言”或管理制度来回应。这种沉默，在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的顾寒夜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果然……还是如此吗？

就在顾寒夜眼中的光芒即将彻底熄灭，被浓重的绝望和自嘲取代时，沈清弦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程式化，多了一丝……斟酌？

“并非……毫无意义。”

顾寒夜猛地抬头。

沈清弦看着他，缓缓道：“贡献点，是规则，是尺度，旨在公允。”

“但……”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汝之努力，汝之……心意，并非尺能量度。”

他想表达的是：贡献点是管理工具，但员工的努力和积极性是无法简单量化的，需要被看见和认可。

然而，这话听在顾寒夜耳中，不啻于天籁！

并非尺能量度！

师尊……承认了他的“心意”是有价值的！是无法用贡献点衡量的！

那即将熄灭的火焰，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生机，轰然复燃，甚至烧得比以前更加炽烈！原来，师尊并非不懂，他只是……用了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回应？

“那……那师尊为何……”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

沈清弦看着他那双瞬间被点亮的眸子，里面翻涌着太过浓烈的情感，让他有些不适，又有些……难以招架。他移开目光，落在那个寒玉盒上，给出了一个他自己认为最合理，也最符合“管理者”身份的解释：

“吾收下九天息壤，是因它于吾之道，至关重要，关乎……生存。”

“此灵芝虽好，却非必需。吾不愿因一己之私，损汝之道途资源。汝之成长，于吾而言，同样……重要。”

他想的是：九天息壤关乎我的命，所以我必须拿。冰凰凝金芝对你更有用，我不能占你便宜，你的成长对宗门未来也很重要。

【天道箴言已触发！】

【言灵：『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①已生效！】

【因果锁定：承诺事项『为顾寒夜长远道途规划』需落实，否则业力反噬。】

沈清弦：“……” 他感觉自己和这徒弟之间，迟早要被这言灵规则绑成生死与共的命运共同体。

而“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这九个字，如同最沉重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顾寒夜的心上。

爱之深……

计深远……

原来……竟是如此？！

所有的“折现”，所有的“拒绝”，不是因为轻视，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他前世今生都未曾体会过的——“计深远”？

师尊不愿他耽于外物，是希望他专注于自身强大？

师尊拒绝灵芝，是希望将更好的资源留给他自己？

师尊所做的一切，那严苛的KPI，那冰冷的绩效考核，那看似不近人情的规则……底层逻辑，竟然是……“爱之深”？

这个解读如同惊雷，彻底劈开了顾寒夜心中那座由仇恨和疑虑筑起的高墙。废墟之下，某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炽热得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看着沈清弦那依旧清冷、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温柔光辉的侧脸，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偏执、更加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既然您对我“计深远”，那您的长远，您的未来，您的所有，都该由我来守护，由我来承担！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灵芝，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握住了沈清弦放在玉桌旁的手。

沈清弦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这超出了安全距离！违反了人际交往准则！

但顾寒夜握得很紧，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薄茧，牢牢地包裹住沈清弦微凉的手指。

“师尊……”他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那浓烈的情感几乎要化为实质，“弟子明白了。”

“您的‘计深远’，弟子收下了。”

“从今往后，您的道，您的路，您的……所有，弟子都会拼死守护。”

“请您……看着我。”

他只说“守护”，没说其他。但那眼神，那紧握的手，那滚烫的温度，都已昭然若揭。

沈清弦看着他，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数据流混乱，管理模型失效。他只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灼热，和徒弟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名为“真心”的火焰。

这……好像和他预想的“员工心理疏导”结果……不太一样？

言灵小贴士：

①爱护深切，才会为他考虑长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