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大比之后,墨染枫之名响彻栖梧山。他并未因初战告捷而骄傲,反而更加刻苦修炼。楼听尘也开始逐步交付他一些宗门任务,意在历练。
几个月后,两人伤势痊愈。
墨染枫奉师尊之命去万业峰领取门派任务。
这个玉令的指派任务是除魔,楼听尘美其名曰是带墨染枫见证一下除魔卫道,实际则是暗中调查近来频繁出现的妖魔作乱的原因为何。
等墨染枫回到落云峰后就开始忙前忙后地开始收拾行李,但凡是能用到的、师尊爱用的都一个劲地往乾坤袖中塞。
楼听尘在屋内的书案旁坐着,看着墨染枫把一堆没用的东西往袖里塞,眉头不禁皱起。
此行除魔卫道,带那些累赘作甚?
“染枫。”
墨染枫抬头瞥了一眼楼听尘,又连忙低下头继续收拾,“怎么啦师尊?”
“放下。”
楼听尘忍不住捏捏眉心,又补了句:“还有你袖中的,放下。”
墨染枫手一顿,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楼听尘,眼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委屈。
“可是师尊,这些都用得上啊?”
楼听尘叹了口气,走上前给了墨染枫后脑勺一下,“你我二人御剑前去,这些东西带多了如何御剑?只需带些银两即可。”
随后楼听尘又拿住墨染枫的袖子抖抖,把没用的东西全抖落出来。墨染枫只得任由东西散落一地,再由楼听尘用灵力将物件归位。
近日来墨染枫依旧刻苦修炼,御剑也早已成为了小事一桩,两人御剑前行,不过一个时辰两人就到了栖梧山卫护势力边缘的镜湖镇上。
尚未抵达,便能感受到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戚氛围笼罩着整个小镇。镇中行人面色灰败,眼神空洞,或坐于街角垂泪,或立于门前发呆,整个镇子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与生机,唯有无尽的哀伤在流淌。
楼听尘静立镇中,闭上双目,强大的神识如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片刻后,他睁眼,指向镇东方向:“魔气源于镇东,那户挂白灯笼的人家。”
那户人家门户简陋,门前悬挂的白灯笼在沉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眼。家中只有一位年轻的妇人,形容枯槁,双眼红肿,抱着一个孩童的旧衣,痴痴呆呆地坐在院中,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墨染枫打探一番才得知,其幼子月前不慎溺亡,妇人悲痛欲绝,自此便成了这般模样。
“啼因兽正是借此妇人的极致悲伤盘踞于此,汲取养分。”楼听尘了然。
墨染枫闻言摸上腰侧隐麟,“师尊,那我们直接除了它?”
楼听尘听了却是摇头,“不可。诛身易,诛心难。强行斩杀,恐伤妇人心神,当入其幻境,断其执念。”
两人悄然潜入妇人家中,寻了一处僻静角落。楼听尘取出几枚灵石,指尖灵力流转,迅速布下一个清心宁神的阵法,可护住二人肉身,并在一定程度上稳固心神。
“啼因兽幻境直指内心弱点,守住灵台清明,勿被幻象所惑。”楼听尘盘膝坐下,看向墨染枫,郑重叮嘱。
“弟子明白。”墨染枫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同时引动灵识,顺着那缕精纯的魔气与悲念,投入了由无尽悲痛构筑的幻境之中。
甫一进入,刺骨的寒意便包裹而来。墨染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漫天飞雪的荒原,四野茫茫,唯有风雪呼啸。
“师尊?”他环顾四周,很快看到了前方那个熟悉的月白身影,背对着他,静立于风雪中,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他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呼唤。
然而,楼听尘缓缓转身,眼中却不再有平日虽淡却存的温和,只剩下比这风雪更甚的冰冷与疏离,那目光锐利如刃,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千刀万剐。
墨染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猛地沉了下去。
“师…尊……?”他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楼听尘广袖一甩,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判: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师徒情分。”
说完,他决然转身,毫不留恋地踏入风雪深处。
“不!师尊!为什么?!”墨染枫如遭雷击,巨大的恐慌与心痛瞬间攫住了他。他拼命追赶,嘶声呼喊,然而那道月白身影只是渐行渐远,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拉近半分距离,最终彻底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不…为什么?”
无边的寒冷与绝望将他淹没。他跪倒在雪地中,世界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白。他最深的恐惧,便是被师尊抛弃,再度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乞儿。这幻境,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脆弱的一环。
与此同时,楼听尘所处的幻境,却是另一番景象。
“为什么……?”
他立于落云峰的断崖边,脚下是熟悉的云海。然而,怀中却抱着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少年——正是墨染枫。
少年背后是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枣红色的衣衫,也染红了楼听尘月白的袍袖。墨染枫仰着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琥珀色眸子此刻黯淡无光,里面充满了破碎的依赖与深深的不解。他张着嘴,鲜红的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似乎想问为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楼听尘低头看着,只觉得那血色无比刺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他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痛楚,道心竟因此微微震荡。他试图渡入灵力,却发现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怀中生命的流逝。
这种无能为力的失去感,正是他潜意识中最不愿面对的恐惧。因过往经历,他惧怕牵绊,更惧怕因自己之故,让这抹闯入他生命的炽热火焰,骤然熄灭。
楼听尘被眼前景象刺得眼疼,别过头去,喝道:“破!”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个幻境之中!楼听尘强大的神识与坚定的道心,让他率先识破了虚妄,找到了幻境核心的破绽!
幻境应声而碎,如同镜面般寸寸剥落。
现实回归,他们依旧在那僻静的角落,阵法光晕流转。那啼因兽因被识破而现形,化作一团不断扭曲、发出呜咽之声的灰色气团。
然而,墨染枫在幻境中情绪激荡过甚,未能完全抵御住幻境破碎时的反噬,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神魂传来阵阵刺痛。
楼听尘身形一闪,已来至他身边,扶住他的胳膊,精纯平和的灵力涌入,助他稳定心神。
“凝神。”
随即,楼听尘转向那团啼因兽,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他以指为笔,凌空虚划,一道散发着温暖金光的宁神安魂符文瞬间成型,照亮了这间充满悲气的屋子。符文缓缓落下,融入那呜咽的灰色气团与其后眼神空洞的妇人眉心。
同时,悬壁剑出鞘,化作一道清冷流光,无声无息地刺入气团核心。
啼因兽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哀鸣,随即彻底消散。阵法内那位年轻母亲身体一软,晕倒在地,但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郁结之气,也随之消散了。
两人悄然离开那户人家。走在依旧沉闷的街道上,墨染枫依旧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悄悄抬眼,看向身侧师尊清隽平静的侧脸,幻境中那被抛弃的冰冷与绝望感尚未完全褪去。
楼听尘察觉到他细微的不安,却并未点破,只道:“天色已晚,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再返。”
行至镇中唯一的客栈,楼听尘要了两间上房。
放下行李后,墨染枫却像是生怕独处一般,缠着楼听尘到镇上闲逛。他对街边贩卖的凡间小物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糖人、泥偶、竹编的蚱蜢……仿佛世间万物都能勾起他的好奇心,引得他驻足。
楼听尘记起他出幻境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微软,便也由着他,但凡他多看两眼的,便默默付钱买下。
镇上华灯初上,炊烟袅袅,寻常小户人家围桌而坐的温馨景象,与白日里的死寂悲戚截然不同。回到客栈,楼听尘将今日买来的小玩意儿都递给墨染枫,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枚触手温润、光华内敛的玉佩。玉佩样式古朴,其上雕刻的符文,正与今日他所绘的宁神安魂符一般无二。
他未发一言,只是俯身,亲手将玉佩系在墨染枫的腰间。
“清心宁神,日后随身佩戴。”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墨染枫低头看着那枚还带着师尊指尖微凉温度的玉佩,又抬头看向楼听尘,眼中仿佛有星辰亮起,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他重重点头,绽开一个无比明亮的笑容:“嗯!”
楼听尘本以为此事到此了结,正欲回房打坐,却没想到自己的房门在深夜被轻轻敲响。
“师尊,您歇息了吗?”门外传来墨染枫带着一丝犹豫的轻声询问。
楼听尘闻声睁眼,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淡淡道:“未曾,进。”
墨染枫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探进一个脑袋,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声音细若蚊蚋:“师尊…弟子今晚…能和您一同休息吗?”
楼听尘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少年眼中的依赖与一丝未褪的惊惶清晰可见。他想起幻境中那浑身是血的身影,心中微叹,终是点了点头。
“可。过来打坐吧。”
墨染枫眼睛一亮,立刻闪身进来,轻手轻脚地关好门,欢快地走到楼听尘给他让出的另一半床榻上,依言盘膝坐下。
然而,他虽闭着眼,气息却并不平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时不时悄悄睁开一只眼,飞快地瞥一下身旁的楼听尘。
“……”
楼听尘自然感受到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内心轻叹一声,睁开双眼,随手一挥,房内烛火瞬间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睡吧。”他平静地说道,率先和衣躺下,并将被子掀开一角。
墨染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涌起巨大的欢喜,立刻乖巧地躺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丝试探,小心翼翼地往楼听尘身边靠了靠,最终将额头轻轻抵在师尊微凉的肩侧。
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温热与真实的触感,幻境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终于被驱散。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很快便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楼听尘在黑暗中静默地躺着,肩侧传来的重量与温度如此清晰。他有些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身体略显僵硬。
当年掌门师兄被师尊命来照顾年幼的自己时,他是否也这般……不叫人省心?
年代久远,有些记不清了。
他最终没有推开身边的少年,只是在一片静谧中,缓缓合上了眼帘。
翌日。
墨染枫站在剑上,嘴里不停地在给自家师尊道歉。而楼听尘眼下有些乌青,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墨染枫也没想到自己睡觉竟那么不老实,拱了自家师尊颈窝一夜。
楼听尘摆摆手。
“罢了,即刻启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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