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逍遥峰一片肃静，风止，水平。深深绿意之中，只一只灵光流转的鸡静立于林间空地之中。
从清早到现在，它已经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实力。行进飞快得好比泥石流，步法奇诡有如魅影，所过之处柳叶簌簌，草茎纷飞。
每次赵璟稍稍有一些跟不上，它就威风凛凛地狠狠扇一个大比兜。
被翅膀糊脸痛归不痛，但很伤自尊。
适应了好几场之后，赵璟终于在这场竞速游戏中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时机，闪电般出手，牢牢地锁住鸡翅膀，叫它一动也不能动。
速行鸡虽速度过人，但本身实力也不弱，被钳住后不甘心地引吭长啸——这小子怎么手劲这么大！
赵璟低声威胁道：“我们谈谈。”
速行鸡抬抬下巴颏儿。它分明不会说话，但赵璟莫名其妙从那高傲的眼神中读懂了意思——你是靠手上能力赢的我，又不是靠速度，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我给你拌你喜欢吃的粮。”赵璟采取了怀柔的手段，瞧着它并无异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不许打脸，其他的随意。”
“咕咕咕——”
这意思是勉强谈成了。
赵璟盘腿坐下，速行鸡也在他对面蹲下。他打开自己的乾坤袋，五花八门的各种东西罗列开来，东海的珍珠、西域的圣湖水、蓬莱仙岛的蟠桃……速行鸡高傲的神采顿时消融，抻着脖子左看右看，目不暇接。
各色物品中夹着一封火漆封好的信，赵璟料想速行鸡对吃纸不会有兴趣，便随手抽了出来。
没记错的话，是灵气逸散那段时间从汴京寄来的。他那时没心情看，便往乾坤袋里一放，放着放着就忘了。
他展开一看，果然还是熟悉的字迹。会坚持不懈寄信给他的，也只有他皇兄了——如今的大梁皇帝，赵琛。
自赵璟入道之后，赵琛就每年定期派人送来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还伴着足够随便买点东西的灵石，像抢劫一样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然后东西扔下就走。
赵璟曾拦住天使给赵琛去信一封，表示既已入道，便不算是赵家人，不用管他。何况修士所用不比凡间，难以搜寻，不如省点力气多批几本奏折。
然后当今天子大笔一挥，真来了一本空白的奏折，朱笔批曰：朕想做什么无须你置喙。
他被这一如既往的霸道气得翻了人生中第一个白眼，干脆一个字也不回。
但不知是不是他那封去信的缘故，从那以后，赵琛开始非常高兴地在每次送东西的同时捎去一封信，也不在乎收信之人装聋作哑——这是皇后娘娘偷偷给他来信说的。赵璟相信皇兄是真的高兴，也相信若是他回信，这位陛下必然要拿他的信纸擦地板，就像他拿奏折垫桌脚一样。
回忆结束。这封封存了些时日的信内容很简单，一是说小侄子周岁了，抓周抓了一块玉；二是说，听闻你修道不顺，若修不下去，就回来吧。
把拆开的信重新封好放了回去，赵璟盘腿坐着，看速行鸡挑挑拣拣。清晨的逍遥峰很安静，在这一片祥和之中，他竟有些难得的惆怅。
速行鸡对着一堆天材地宝挑拣半天，爪子抓住一个布袋，推了过来。
这是……喵喵粉？
当初他和燕流云青州遇险时用过这东西，还因此双双昏迷被师尊抱走了——打住，但这东西真的能吃吗，不会把这鸡吃死吧？
赵璟严肃地把那一袋粉末收回去：“这你不能吃。”
眼看着这人不守信用，速行鸡急了，猛的钩住布袋子，想要将到嘴的珍馐夺回来——撕拉一声，尖利的爪子钩破了袋子，粉末顿时倾洒开来。
赵璟下意识捂住口鼻，伸手想把那布袋子抢救回来。但那速行鸡下意识抖了抖翅膀，带起的风把那粉雾吹得骤然扩大。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那粉雾——他是和这喵喵粉犯冲吗，只要拿出来就会翻车！
速行鸡倒是开心了，张了张喙，美滋滋地抖着翅膀。
那些靠近鸡身、触碰到流转灵光的白色粉末，似乎越来越凝实——赵璟眯了眯眼，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速行鸡又一次雀跃地扇了扇翅膀，那些结成球的喵喵粉被带着灵光的翅膀一扇，有如炮弹一般直冲他而来，转瞬之间便已到眼前！
赵璟操练了一个早上，此时的灵敏已非先前可比，下意识地往旁侧一闪，堪堪躲过了攻击。
那几个球不偏不倚地砸上了草丛中的醒道石，砰然炸开，嶙峋的怪石上顿时现出几个白色的厚实猫爪印。
他的喵喵粉什么时候有这种功能了？打造的器修也没说啊！
赵璟暗道不好，刚要去把那罪证擦了，醒道石就开始吱哇乱叫：“禁止遮蔽醒道石！还我眼睛！你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速行鸡飞奔出逃，鸡急跳墙，哗啦啦往山下飞。
这边鸡毛漫天，那边醒道石还在喊“我要告到雪玉峰”，赵璟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迅速给醒道石擦了那粉，三两步跳下石阶，直追着速行鸡去了。
为什么每次他想稍微感伤一下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突然癫狂起来啊！
——
漫山遍野的青绿之中，一道朱红悠哉悠哉地掠过。
燕流云今日难得放了假，不用再在雪玉峰处理成堆的公文，兴致高昂地往逍遥峰赶。
听说前几日赵璟一回来就连扫两次凤凰台，他得好好地去听个乐子……不是，好好地关怀一番。
还没走到逍遥峰呢，他就见一人飞奔而来，在青林绿野间穿行，那矫健轻盈的风姿，高挑颀长的身形……不是他多日未见的好兄弟，又是谁？
燕流云站在路中间振臂高呼：“嘿！你在干嘛——”
速行鸡只顾着逃跑，突然冒出来一个不速之客，完全刹不住车，灵光焕发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赵璟眼看着燕流云挡在速行鸡的必经之路上，而以对方的视角却看不见被树挡住的鸡，心头一紧，试图以大喊提醒他：“快闪开！！”
燕流云茫然但听话，忙不迭地闪了。
速行鸡炮弹一般从他身侧擦过，险之又险地没给他也来一比兜，但翅膀扑腾间粉末簌簌抖落，无数小球开始乱弹。
赵璟赶来时，恰见他顶着一脸白花花的山竹印，安详地，直挺挺地，立仆于地。鉴定为吸入喵喵粉过量，又晕了。
这都什么事啊……青天白日下，赵璟扶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整个逍遥峰中最靠谱的应该是他师父。
一见面就把朋友给撂倒了，赵璟愧疚难当，主动承担了把人送回雪玉峰的责任。
雪玉峰的师兄们没找他麻烦，也没太关注昏迷的燕流云，而是纷纷围过来欣赏那形状别致的印子，就这到底是猫爪还是山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赵璟交接好燕流云后，提着坚强不屈的速行鸡回逍遥峰。虽一路冷着脸，但依然接收到许多好奇的目光。
他有些不解，提着鸡这个造型固然奇葩，但有必要视线都黏在他身上吗？
直到一个与他相熟的师弟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指了指脸，赵璟才知道自己脸上也被有很多个浅浅的喵印儿，造型比梗着脖子的鸡还新颖。
……苍天啊。他就这么走了一路，从雪玉峰路过其他七峰然后一路走到逍遥峰的山脚。
在无与伦比的尴尬中，赵璟飘回逍遥峰，又飘进别柳院。直到迎面撞上江南行，他才猛然惊醒——自己这般灰头土脸的，叫外人看看就算了，怎么能叫师尊看见？
他当即就原地转了个弯，把脸藏了起来。
江南行扳住他的肩膀，把他转回来，打量了几眼，噗嗤笑道：“这是谁家的花猫啊？”
赵璟自觉丢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江南行好笑地用袖子给他擦脸上的粉：“万事开头难，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轻薄柔软的布料擦过脸颊时，那触感有些熟悉，就像那天在水中……赵璟呼吸一滞，硬生生地止住了浮想联翩。
他闷闷地说：“我不是师尊这样的天才，做什么都有点狼狈。”
“可别这么说。”江南行鼓励道，“我当年还要更丢人一些，惹毛了速行鸡不说，追的时候又掉进沼泽里了，最后还是被同门合力拔出来的。”
可能是衣袖蹭到了眼睛，也可能是听到了这样鲜活的少年往事，赵璟感觉睫毛底下痒痒的，没忍住笑了，心下又有些神往。
要是他能早出生一些就好了，到时候还来拜道清宗。他或许自己会掉沼泽里，但绝不会让那时候的师尊掉进去。
江南行随意地说：“若不是非要学流霜三绝的话，倒也不需要那么快。”
赵璟倏然抬头，语气坚定：“我想学！”
“逗你的，我知道你惦记着。”江南行笑道，“一开始指点你剑法的时候我就说了，你不够果断，现在也是如此。”
“心狠才能剑快，否则，再完美的剑法也会处处破绽。”
赵璟虚心求教：“那怎样才能心狠？”
“你就当落入密林之中，对手是嗜好杀戮、喜食人肉的野兽，此时你自会思考如何攻守。只会见血眼红的莽夫没有前途可言，但若没有侵略性，和谁真刀真枪地打你都必死无疑。”
江南行没正经多久，又开始揶揄：“放心吧，速行鸡是用我的灵气孵的，你很难打死它。”
赵璟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听懂了，思绪却不由得被最后一句话带偏了：“怎么孵？”
是把鸡蛋抱在怀里吗？
“……”
江南行被徒弟日渐奇怪的关注点整凝噎了，头一回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随手掏出一块留影石：“我不打算出手帮你，但也不是不能干点别的事。”
赵璟看看俨然已经有了画面记录的留影石，有些不太美妙的预感：“师尊，你不会全都录下来了吧？”
从他早上被速行鸡扇，到后来顶着猫爪印招摇过市，应该、不会、都录下来了吧？
“聪明。但我是给你自己复盘看的。”江南行严肃地把留影石放进他手里，顶着赵璟怀疑的目光坦然道，“你以为我会自己私下留着看，然后乐得前仰后合？”
竟然不会吗？他还以为事实就是如此来着。
赵璟羞愧不已：“真的吗，那师尊我错怪你了，原来你……”
他还没说完，江南行就没绷住那一本正经的面孔，笑出了声。
“……”
赵璟突然牙痒得很，想咬点什么。
如果这是侵略性的一部分的话，那他估计很容易就可以练成了。
师父的嘴，骗人的鬼。
乖宝宝的侵略性全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哎你说命运啊：D
今天晚上应该还有一章！抱歉各位宝宝，我每天真的忙得像陀螺，十点回到家就已经被掏空，只能缘更了TT
以及快乐的日常差不多告一段落了，下一章开始剧情和感情的升级，小赵同学也快要长大倒计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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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鸡飞狗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