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路，黄沙漫天。

一柄巴掌大的银月弯刀嵌在狱魇犬的脑壳正中间，血液凝成浓稠的暗红色，从它那两列锯齿中流出，淌在砂砾上汇成浓稠的血洼。

伍臼蹲下身取回最后一片银刀，问身边聂雪瑶：“还有多长时间？”

聂雪瑶拔出剑，直接在狱魇犬身上擦拭干净血迹，抬头望日头：“不到两个时辰。”

伍臼忽然比了个嘘的手势：“你听……”

聂雪瑶侧耳片刻，眉间舒展开。

“是埙声。”

伍臼望着魔宫方向，有些不敢相信：“真能传这么远？”

“太子殿下可真行。”聂雪瑶脸上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担忧：“这可是需要大量消耗灵元的啊。”

伍臼翻掌，一簇小火苗在手中跳跃，稍有不稳：“怨力确实在慢慢减弱，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坚持多久。无论如何，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那些刚刚紧急撤离的魔族百姓估计还没有逃出去多远。

聂雪瑶刚要点头，出去查探情况的魔族青年跑回来大叫：“不好，后面有六路人马追来了。”

聂雪瑶和伍臼面面相觑。

聂雪瑶道：“我怀疑他们是冲着玉骨元尊令来的。”

伍臼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带出来的百姓里面有被某个领主收买了的叛徒，也就意味着先行离开的那些老弱妇孺随时会有危险。

“这次可不会像这几条狗好打发。”聂雪瑶叹气。

庆长癸的那些疯批无赖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还挺难缠的。

伍臼摸摸下巴：“有想要的东西就好办，最怕那种直接想要命的。”

聂雪瑶扫视周围。

目前他们这边除了她和伍臼，还有两百多名苍琅军和近五百名魔族青壮年，这五百名魔族青年是她在魔域多年经营收拢来的得力助手。

但追来的几个领主兵强马壮人多势众，苍琅军在这里形同普通武士，仅靠五百名魔族青年的战力根本不足以抗衡。

唯有动点脑子寻找生机了。

“你说的对。”聂雪瑶走到苍琅军的指挥使面前，恳切道： “还请诸位替我去照看那些离开的百姓，当中有叛徒，若是能找出来就立刻杀掉，若是寻不出人，万不可护送到之前说的地方，你们随意找个地方安置，一路留下暗标，待我们回去再做计较，若三个时辰未见我等，便令他们自寻安全之所去罢。”

指挥使明白执著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点头：“是。”

等到人走至看不见，聂雪瑶摸出身上的玉骨元尊令，抛了抛：“希望你有用了。”

*

南北边境防线

李穆，暖洋，吉祥，如意等人趴在一处高坡上，俯视下方战局。

“天，我没有看错吧，刚刚那个人是抓起团怨力砸在那个魔族的脑袋上？”吉祥小脸震惊。

如意咋舌：“这个好，好厉害啊。”

“旧时魔物肆虐，人族几近消失，天道降生猎魔人就是为了克制魔族，给南域留下些许生息。”暖洋摇头叹气：“可惜猎魔族折在了自己世代守护的人族手里。”

李穆第一次看见十万人互屠的战场，热血沸腾的握着剑，恨不能立刻冲下去，但猎人军团始终占据优势，根本用不上他帮忙。

李穆无趣道：“咱在这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啊，不知道师尊他们怎么样？”

“之前伍臼把锁魂瓶打碎，我们几个的魂识都跑出来，宗主的没有，应该是留在那边帮忙。” 暖洋用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毫不耽搁说话。

锁魂瓶是褚苍知扮演庆孓时用来迷惑庆长癸的，取了他们每个人一点魂识放在里头，在庆长癸死后，伍臼便打碎放在魔宫里的锁魂瓶，将这些魂识放出来。

吉祥恍然：“难怪莫宗主一直不说话。”

“自从那个人死后。”暖洋叹了口气：“宗主就没怎么说过话，连养的鸟都替他急得会说话了，之前我们也急，没人听得懂鸟语，嘿，没想到这次碰上个懂的，要不你来我们禅天宗吧，那些长老肯定什么好东西都掏出来给你。”

“嘿。”李穆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因为会鸟语而这么舒心过，这不四舍五入他等于莫念了吗?

“算了算了，灵虚宗挺好的。”他摆摆手拒绝。

自从经历过执无的事，李穆觉得做人最要紧是脚踏实地，不切实际好高骛远，只会害了自己性命。

此时有个小兵从后方朝他们靠近。

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小兵以为自己足够小心，冷不丁给看得一激灵，急忙举手道：“我，我是来找王将军的，有，有急报。”

“什么急报？”暖洋问。

小兵见是两大宗门的人也不隐瞒，将阙城的困境仔细详说一番。

“就是这样的，吴统领那边求援。”

李穆霎时高兴起来：“太好了，正愁没事干，走！咱们去阙城。”

*

苟不理三人出城一番商谈后，吴辽第二日就送近千斤玄磷硝到城门口。

苍琅军逼近阙城之初，林万壑是想找禁军统领商量御敌对策的，可当他跑遍宫里宫外都没有找到欧阳擎时，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为何苍琅军都打到城门口了，探子才来报？为何关键时刻那位手握最高调令的统领欧阳擎消失无踪？

再后来林万壑发现整支三千人的禁军和南灵王早已不在皇城中，他在家中彷徨，无措，握着白绫想要殉国，被夫人拦下来后，他突然想明白了。

堂堂一国太傅，这样死太不值得。

林万壑自己带了仅存的一干蛊侍，拼着条老命去城门口阻拦，没想到连自己和蛊侍都已经受到濞蛉感染，孙泠衍还无情的将他最后一点希冀给彻底击碎。

如今，他脑子里仅剩下一个念头——保住阙城。

林万壑配合地派出城中所有蛊侍和巡卫运送玄磷硝到坠龙潭。

看着这些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的石头堆叠成小山，林万壑把连日来的辛酸说给拴在一根绳上的李代听。

“南灵王真的会带着三千禁军悄然离宫吗？”李代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万壑比了个‘嘘’的手势，将他拉到更隐秘的树后面，小声道：“欧阳擎三个月前早已在暗中安排好一切，只是之前我从未想过会这样才没有怀疑。”

“王，他真的，真的把我们留在这里？” 李代呆愣着，忽然想到阙城初出现疫病时，南灵王下达的那两道奇怪的密令。

——染疫情况需严格保密，不可造成百姓恐慌。

——重症之人不必抓，战时不可浪费人力物力。

李代当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两条不太合理的命令，但他始终深信南灵王不会对百姓下手，所以才未曾提出过异议。

他突然看向不远处的青年，“他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管了吗？”

林万壑苦笑。

南灵王的十六个孩子，除了雀银天赋异常被选为继承人，五个在圣灵殿测试种高阶蛊时不幸身亡，四个当年抗击魔族入侵时牺牲了，两个疯掉被囚禁起来，就剩一个废物雀蓝在宫外当闲散人，和三个皇子在宫里小心翼翼看雀银的眼色做人。

苍琅军兵临城下后，宫里的三个直接跑掉，只有雀蓝还在试图救助百姓。

以前林万壑只是觉得南灵王对子女过于严苛，如今再看，这不是严苛，是彻头彻尾的无情。

自己的骨肉都这样，其他人对南灵王来说，又是什么呢？

林万壑到底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很快就开始寻找出路：“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与那北境来的药师好好配合，才有一线生机。”

李代绝望的摇了摇头：“林老，别太天真了，没有螋蛒根本不行。”

林万壑脸色微变：“药师不是说已经用圣灵殿的王蛊测试成功了吗？”

李代勉强扯了扯唇角，抬起头，看着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可怕存在：“圣灵殿如今的王蛊数量，根本不够用来清除阙城这漫天的灾祸。”

“他不是很有信心吗？”林万壑看向坠龙潭的另一处树荫下的孙泠衍。

李代冷冷一哼，眼中放射出骇人的光：“你焉知他安了什么心，别忘了，那个人从入城到现在，阙城这些普通百姓是怎么对待他的。”

林万壑刹那呆愣住，当时见他受辱骂，无数人冲上去想要当街宰了他，两边侍卫只能拦着刀剑，那些烂菜叶臭鸡蛋可都拦不住。

自己就站在城墙上与同僚拍手称快，看戏看得开心，却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全城百姓的命都握在他手中之时。

褚姗姗正指挥着蛊侍将一捆捆药材往潭水里扔。

不远处雀蓝将视线从两个偷偷摸摸躲到一边说话的人身上收回来，瞥向正靠在树荫下乘凉的孙泠衍和鸢紫，没有发现本该在的第三个人。

他走到鸢紫身旁，找了块平坦点的石头坐下，抬起袖子扇风。

如今夏季，南域多雨炎热，尤其是今日午时，闷热无风，哪怕是在瀑布边上，都觉得像待在大蒸笼里。

“苟兄弟呢？”他问鸢紫。

鸢紫郁闷撇嘴：“不知道。”

今早孙泠衍要苟不理带她一块儿去承天台，苟不理当面没有拒绝，可将她带到城外不久，突然就交代她好好看着孙泠衍，半步不可离开他身边，然后撇下她走了。

苟不理是同楚铎和两万苍琅军走的，看上去不太缺她这个帮手，鸢紫心里不爽归不爽，还是乖乖回来陪着孙泠衍，谁知孙泠衍气得一个早上都没有搭理她。

这两真是……

重点是关我啥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雀蓝手里握着把树枝，挑着地上的蚂蚁洞：“他去杀南灵王了吧，你们和城外的苍琅军是一伙的。”

鸢紫挑眉，心说，小样看着挺呆，原来是个白切黑。

雀蓝笑道：“否则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手握这么多玄磷硝的苍琅军三日前不屠城。”

鸢紫心说，当然是因为没有灵力啦，随口应道：“说不定在人家眼里，这点破石头算不上事，就当日行一善，给阙城点临终关怀。”

雀蓝沉默了一会，道：“他心里根本没有任何人，就连我娘也只是他的测试工具罢了。”

“谁？什么工具？”鸢紫没有反应过来。

“别人我不知道，我娘入宫就侍寝过两次。”雀蓝抬头望天：“我娘说，第一次他想造神，第二次他是想试试自己还是不是个完整的人。”

鸢紫品了下才明白他在讲南灵王的床帏八卦，蓝瞳骤然大亮，急急问道：“公子何出此言，难道南灵王不是个完整的人？”

雀蓝尤陷在自己的回忆中：“第二次侍寝，我娘说他好可怕，那事进行到一半……算了不说了。”

他看向鸢紫，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们杀了他，我也不会在意，如果那些罪行真的是他犯下的话。”

鸢紫猛地跳起来，挠耳抓腮：“怎么能不说呢？吊人胃口是要吊起来打的。”

雀蓝：“.......”

鸢紫拽着他的领子，“你快把剩下的话说完啊！”

雀蓝懵逼的看着她：“我娘死前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应当不是真的。”

鸢紫讶然：“你娘死了？我怎么没听说？”

好歹是个南灵王后，怎么死掉这么大事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雀蓝低垂下眼帘：“两年前死了。”

鸢紫一愣：“怎么死的？”

“病死的吧。”雀蓝怏怏道：“我娘自从入宫就一直害病，在宫里养着，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是在她死之前，见过她最后也是唯一一面。”

没有人比鸢紫听这话更能感同身受，她放开雀蓝，掏出烟杆点上：“哎，别难过了，宫墙高高，人心似海，事事身不由己，真不如做个妓院老鸨快活，能死掉就算不错了，还有些死不掉的半死不活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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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 18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