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蓝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从小一感受到周围人鄙夷的目光,我便会忍不住怨恨为什么没有像皇姐那么幸运,但有时候想起我的母亲和那些个兄弟姐妹,又会有点庆幸自己能在宫外长大。”
“萫后最后跟你说了什么?”孙泠衍踱步过来。
雀蓝和鸢紫吓了跳,原来他在听着呢。
鸢紫乜斜他一眼,奇怪他这种人居然也会听八卦。
萫后就是雀蓝的母亲,南灵王的第三十五任王后,南灵王不好女色,虽年寿漫长,临幸过的女子并不算多。
“对啊,你刚刚说到一半,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十四皇子,王后临终前究竟交代了什么遗言?”
“是啊是啊,是否有关南灵王?”
李代,林万壑,褚姗姗不知何时也凑到附近来,催促问。
“你们怎么都偷听啊。”鸢紫无语,指着褚姗姗:“你,你刚刚不是在对面忙吗?”
“药倒好了。”褚姗姗就动动嘴皮子而已,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笑眯眯:“下午玄磷硝到齐,就可以开始干波大的了!”
“这么快?”众人异口同声。
“哎哎,大家都着急,想慢也慢不了。”褚姗姗仰头望天,云层如撕开的木棉铺在灰蓝的背景之下,隐隐透出不同层次水墨晕染开的灰色。
“我掐指一算,今晚会下大雨,雨前要刮大风,时机正合适,现在万事俱备啦。”
褚姗姗突然转头,目光落在孙泠衍身上,眨了眨眼示意——压力给到你。
孙泠衍眸光闪烁,颔首:“姑娘放心。”
“哼。”李代冷笑。
林万壑眉心深陷,疑虑的视线扫过孙泠衍毫无波澜的脸上,唇瓣微动欲言又止。
当面质问也无济于事,此人有多善狡辩他是领教过多次的,想在太阳底下剖出他的狼子野心绝无可能,还不如待会找机会偷偷提醒下药师注意孙泠衍的举动。
孙泠衍对鸢紫吩咐:“下午跟我去趟圣灵殿。”
鸢紫挑眉,没吭声。
你理我还不理呢。
鸢紫转头用烟杆子戳了戳雀蓝:“什么是造神?那事进行到一半,发生了什么?”
雀蓝道:“我娘当时神智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不太可信,你们随便听听就好,不必认真。”
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雀蓝终于支支吾吾道出一个鲜为人知的秘辛。
“我娘她……其实是个极品人瓮。”
“哦~”众人忍不住看向了孙泠衍。
雀蓝苦笑:“南灵王找我娘是为了生一个能突破体质限制,可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的孩子,你们也都看到,我姐是个成品,我嘛,是失败品。”
褚姗姗双手盘胸,评价道:“看来这个南灵王很痴迷修仙么,不过他自己不是有上天赐予的神力吗?”
林万壑不赞同:“萫后出身贵门,贤良淑德,与王乃天作之合,且繁育优秀子嗣乃一国之本,十四皇子莫要误解。”
雀蓝没有说什么,继续道:“我娘新婚之夜侍寝过后南灵王再没有召见过我娘,三个月后我娘就被查出有孕,次年在宫中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
褚姗姗讶异:“原来你和雀银竟然是双胞胎,哇,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雀蓝略不好意思:“我长得像南灵王,她长得像我娘。”
林万壑和李代双双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哎呀呀。”鸢紫惊讶:“原来南灵王长得这么路人脸啊,我以为这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都得有一副仙人皮囊。”
雀蓝毫不在意,道:“我被当时的圣师测出不能种高阶蛊,断奶后就被嬷嬷送出宫安置在雅闲居养着,皇姐留在宫里受圣师悉心栽培,自此南灵王就好像是彻底把我娘这个人遗忘了,搞得她日日在斋堂前诵经念佛,反省自己做错什么。”
“我娘第二次侍寝是六年前,当晚南灵王突然闯进她的寝宫,那天夜里……”
鸢紫听到这里嘴巴一张想吐槽,就收到孙泠衍飞来的冷眼,只得闭上嘴。
雀蓝脸色微白,深吸口气,“我娘说,南灵王当时眼神很骇人,脸跟以前长得也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只听见他嘴里不停的叨念着‘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何意?”李代问。
雀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眼神却透出几分恐惧来。
孙泠衍突然开口:“是去承天台祈福之前还是之后?”
鸢紫看了他一眼——你咋滴自个儿插嘴?
雀蓝摇头:“不清楚,当时我没有问那么详细,应该是之后吧,因为祈福前半年南灵王是需要静心斋戒的。”
孙泠衍:“后来呢?”
“后来他们正做到激情处,南灵王他……”雀蓝脸色怪异,后面的话被他梗在喉咙里。
褚姗姗想了想,男女行房无非那点尴尬事:“早泄还是出不来?”
林万壑反射性怒斥:“休得胡言乱语!”
褚姗姗扬了扬眉。
“不是......”雀蓝脸色依旧很难看,咽了咽口水,颤抖着声音:“我娘说,当时她抬起头,正好看到南灵王的脸突然掉了下来。”
褚姗姗一个激灵:“什么意思?”
雀蓝哭丧着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张脸就砸在我娘脸上,她当时以为是太刺激出现幻觉,还一把抓起来,触手是软塌塌的,她记得很像是死老鼠的味道,能摸到鼻子和嘴唇的轮廓,然后.......”
他深吸口气,声音因嫉妒恐惧而变得有些尖锐:“然后她抬眼就看到南灵王的脸,他的脸.........就剩下个骷髅,不,还有两颗眼珠子从眼窝里掉出来,连着红丝垂到我娘眼睛上方,就这么距离半根手指的距离,盯着她看,我娘当场吓晕过去。”
明明是炎炎夏日,众人却觉得寒意不断覆盖在骨头上,皆打了个寒颤。
周围寂静无声。
只有孙泠衍低低笑了起来:“报应。”
*
承天台建在距离阙城二十里程外的丹青峰顶。
祭坛高十丈,长百尺,宽三丈,共两百级阶梯。
祭坛中央分开两块阴阳八卦石,八卦鱼眼里各有尊雕像,材质似玉,一着白衣,一着黑衣,逆着鱼眼黑白面对面盘膝而坐,上方一面玄镜浮空缓慢旋转,落下层薄薄青光,八只神兽青铜像分守在祭坛外围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楚铎领着两万苍琅精兵还在阶梯上爬时,苟不理早就站在祭坛的阴阳鱼中央发呆了小半个时辰,看到楚铎过来时,歪着脑袋问:“你们怎么爬那么慢?”
楚铎躬身礼敬道:“属下等凡夫俗子,哪里有首领大人这般好身手啊。”
苟不理冲他笑了笑,露出无害的小酒窝:“你们上来有碰上什么吗?”
楚铎摇头:“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会不会南灵王根本不在这里?”
苟不理嘴里咕哝“哎,看来是白跑一趟了诶。”
楚铎环顾四周,观察片刻,迈开腿走向两个雕像,歪着脑袋左右看了看,最后挑着白色的那个雕像,抬手敲几下,弯腰从空洞的铜人眼望进去。
同样一套动作苟不理方才也做过,一无所获,他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嘴巴尚未闭上,就听见楚铎倏然发出声惨叫。
“啊!我的眼睛!”
苟不理眨眼消失在原地,转瞬就出现在楚铎身侧。
少年好奇凑过去脑袋,看清楚是铜像双目之中探出两条红虫刺入楚铎的眼仁里。
考虑到红虫砍断大概会继续钻进他的身体里,苟不理只好手动帮楚铎将虫子往外拔。
他捏着虫子往外拔的时候,楚铎持续发出惨叫,因而他的听觉没能第一时间捕获到衣袂摩擦的声音。
一道寒芒冷不丁刺向少年的心口。
距离极近,且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刀偷袭的人自以为自己一击必中,嘴角勾起了自得的弧度。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锵!”的一声,刺出去的刀去势蓦然被挡住,紧接着眼前飞起道残云般的腿影。
楚铎的身体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青铜兽上。
他按住被踹骨折的肩膀,抬起头,两眼布满吃惊:“你,你怎么能躲开?”
苟不理端详着他的脸,奇怪问:“楚铎呢?”
“楚铎”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的白衣少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少年抱着刀双手盘胸,撇撇嘴,“他每次看到我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我要是对他眨眼,他的脸就会皱得跟朵大菊花似的,你就不会啊,对了,你是谁?南灵王吗?”
他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弱鸡。”
“楚铎”见装不下去,索性扒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细眼长马脸。
“丑。”少年评价。
那人怒道:“在下南灵皇城禁军统领欧阳擎,阁下大名?”
“不认识,不想说。”苟不理四处瞟:“南灵王呢?”
“那我就让你认识认识。”欧阳擎咬牙,一双人手刹那幻化成两把乌黑铮亮巨镰,腹部两节甲虫长肢刺破盔甲狰狞探出,虫肢边沿布满锋利的倒刺,银甲披覆的双腿骤然拔高三尺,脚掌刺破靴子,露出五根鹰爪般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足钩,整个躯体在瞬间变得扁平,加上头上的头盔,和黑色披风……
苟不理小脸一皱,气鼓鼓道:“同样是蛊化,我哥哥又飒又软又好看,为什么你要像只大蟑螂啊!”
“我生平最讨厌这玩意儿了,看拍!”少年忍无可忍,双脚一蹬,一跃而起,双手举着带鞘的裂天,朝着巨大蟑螂拍了过去。
欧阳擎身体躲闪的速度比人形状态快了数百倍,黑影刷地一掠,眨眼腾空飞起数丈高躲了过去。
他并未就此停下,回头朝苟不理俯身扑来。
“艹,还会飞?!”少年蓦然转身,刀鞘四散飞溅,一缕凛冽刀意瞬间划破虚空,带起道刺目的白光:“那就更更更讨厌了!”
欧阳擎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经来不及,长腿触碰到刀光刹那,没有任何知觉,但能清晰看见一根根断肢掉落地面时还在有力的抽搐。
好在他的双镰还在。
镰刀刺入少年的肩膀,将少年整个人带了起来。
欧阳擎不敢轻敌,几乎没有任何停滞的将对方甩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又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这次仅仅丢了半个头盔和头上巴掌大的头皮。
就在他考虑是打还是逃跑时,少年灵巧的身影翻滚落地再次弹跳而起,像颗升空的启明星,双手握刀,再次挥出的白光比之前更盛。
靠着扁平躯体的便利,欧阳擎闪身躲到阴阳鱼的缝隙中去,这一刀直接将巨大的祭坛分割成两半。
少年刀尖抵着地面,来到阴阳鱼中间的缝隙处,里面没有光透入,只有浓稠的黑和不怀好意透出。
镰刀刺入的不深,尽管渗着血,他也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只悠闲的踱步,像只狩猎的猫,忽然鼻尖微动,唇角勾起。
身后巨镰自方才裂天切割开的裂缝中探出,直刺少年背心。
电光火石间,少年旋身出刀,似早已判定他的位置。
白光穿透胸腔时仅仅感觉到微凉,欧阳擎上半身依旧保持惯势袭向少年。
白影灵巧闪身飞退,躲开镰刀下落的攻势。
可就在苟不理退开的间隙,他的视线无意间撇到欧阳擎展开的披风里有个古怪东西。
猫儿眼倏然睁到最大——
欧阳擎披风内壁黏着张人皮,长着一张很普通,看第二眼就可能认不出来的中年人脸。
那脸在看着他,脸上带着平和到算得上儒雅的微笑,鼻梁两边延伸出长长的法令纹。
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刽子手,这一眼间,也不由得遍体生寒。
“你身后的是什么?” 苟不理看着趴在地上的半只大蟑螂问。
欧阳擎上半身已经落地,两个巨镰疯狂地划拉地面,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响。
它转了个身,在地上拖出条混着各种破碎内脏的黏糊糊痕迹,长而黝黑的马脸不受控制抽搐着,声音尖锐绝望,但依旧能听出来点恭敬。
“卑职……不能……再侍奉,您了。”
苟不理嘴巴微张。
“你披风下贴着的那张肉皮,不会就是真正的南灵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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