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未亮，郁行初便已起身。
左臂的伤口在碧海阁极品灵药和妄月宫月华凝露的双重作用下，已然愈合了大半，只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活动间已无大碍。
更重要的是颈侧。
他对着水镜，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光滑的皮肤。昨晚师尊那冰冷指尖的触感和那精纯的冰雪灵力，仿佛依旧残留其上，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凉意。
那耻辱的印记被抹去了，连同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绝望和恐惧，似乎也被那极致的冰冷短暂地冻结、驱散。
师尊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却用行动给了他最直接的庇护。
郁行初深吸一口气，将昨夜所有的混乱、屈辱、以及那丝不该有的酸涩悸动，全部强行压下，深埋入心底。
今日是决赛。他需要连战三场，方能夺魁。
这不仅关乎凝辉宗的声誉，更是对他自身道心的一次淬炼和证明。
他绝不能输。
收拾好心情，郁行初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推开门，晨光熹微中，身影挺拔如出鞘的利剑。
决赛的气氛远比前两日更加凝重肃杀。
试剑台四周，各派弟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几位最终脱颖而出的天骄身上。
郁行初的第一场对手，是千机楼一位擅长组合机关术的真传弟子。对方一上来便祭出了数件威力巨大的连环机关，攻势如同狂风暴雨。
然而，郁行初仿佛脱胎换骨。他心神空明，剑随心动，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对方机关转换的间隙，每一剑都蕴含着凝练无比的雷霆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悍然破开重重阻碍，最终一剑挑飞对方的核心机关，轻松取胜。
“凝辉宗，郁行初胜！”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第二场，他对上了碧海阁一位以灵力绵长、恢复力惊人著称的师兄。两人缠斗许久，郁行初始终保持着极高的专注和冷静，最终抓住对方一个微小的破绽，以一招极其冒险却凌厉无比的“惊雷一闪”，险胜半招。
连胜两场！
郁行初持剑立于台上，微微喘息，额角见汗，但眼神却越发明亮锐利，周身战意昂扬，那冷峻的容颜和挺拔的身姿，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引得台下无数目光追随，包括妄月宫方向那道愈发复杂的视线。
只剩最后一场，他便能问鼎魁首！
就在裁判即将宣布最终对决名单，全场气氛达到顶点之时——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阴冷、暴戾、充满死寂意味的强大威压，如同漆黑的潮水般，毫无征兆地从天际汹涌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试剑台！
天空仿佛都暗沉了几分。
“何方宵小！”
“戒备！”
各派长老脸色骤变，纷纷起身，灵力瞬间提聚！
只见数道裹挟着浓郁黑气的流光，悍然撞破了天衍宗外围的结界，肆无忌惮地降落在试剑台边缘！
黑气散尽，露出十几名身着玄色服饰、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修士。为首一人，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竟丝毫不弱于各派长老！
而无生渊的魔主殷玄烬，并未亲至。但谁都明白，这些人的到来，必然是他的意志。
“无生渊？！”
“你们竟敢擅闯天衍宗！”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惊怒！正邪不两立，无生渊乃是公认的邪修魁首，行事狠辣诡谲，与各派积怨已久，如今竟敢公然闯入大比之地！
天衍宗的几位长老面色凝重地飞身而出，拦在无生渊众人面前。为首的一位白发老妪，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处乃天衍宗试剑台，正在举行宗门大比，不接待外客。诸位请回。”
那无生渊为首者发出一阵沙哑难听的怪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宗门大比？如此盛事，怎能少了我无生渊？莫非是看不起我等，觉得我们不配与诸位正道天骄切磋切磋？”
他目光扫过台上严阵以待的郁行初等人，又扫过台下各派弟子，语气充满了挑衅和恶意：“还是说……诸位怕了？”
“放肆！”
“邪魔歪道，也配与我等切磋！”
台下顿时群情激奋，各派弟子纷纷怒斥。
然而，天衍宗素来中立，不涉正邪争斗，只守着自身一方净土。那白发老妪眉头紧蹙，与其他几位长老快速交换了眼色。
若是强行驱逐，势必爆发冲突，正中无生渊下怀，将天衍宗也拖入泥潭。若是不管不顾，任由其挑衅，各派颜面何存？
沉吟片刻，那白发老妪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全场：“来者皆是客。既然无生渊的朋友有此雅兴，欲以武会友，我天衍宗亦非不能通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长老！”
“不可！”
就连各派带队长老也面露愕然。
老妪抬手压下议论，继续道：“然，大比规矩不可废。既然无生渊欲要加入，那便依规矩来。最终魁首之战，改为守擂。台上现存四位选手，皆需接受无生渊派出弟子的挑战。胜者，方可最终角逐魁首之位。”
这看似公平，实则给了无生渊极大的便利，他们只需派出精锐，车轮战消耗台上四人即可！而且无生渊功法诡异狠毒，稍有不慎非死即伤！
但这已是天衍宗在维持中立的前提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既全了“以武会友”的名头，也未彻底偏向任何一方。
无生渊为首者似乎早有所料，怪笑一声：“如此，甚好。”
他身后，一名面色惨白、眼神怨毒的青年弟子越众而出，纵身跃上试剑台，目光直接锁定了台上消耗最大的郁行初，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无生渊，鬼厉，请赐教！”
局势瞬间逆转！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试剑台上的气氛，因无生渊的突然介入，瞬间从热烈的角逐变成了冰冷的对峙。
天衍宗长老的提议虽维持了表面平衡，却将台上四人置于极其不利的境地。他们刚刚经历过连番苦战，消耗巨大，却要立刻面对以逸待劳、功法诡异狠毒的无生渊弟子车轮战！
首先应战的是碧海阁那位与郁行初交过手的师兄。他本就灵力消耗甚巨，面对无生渊弟子刁钻狠辣的蚀骨阴风，勉力支撑了数十回合，终究一个不察，被一道黑气扫中肩头，顿时脸色发黑，踉跄跌下台去，碧海阁长老立刻上前救治，面色难看至极。
接着是妄月宫的一名女弟子。她的阵法虽精妙，却似乎被无生渊功法隐隐克制，施展起来颇为滞涩。苦苦支撑片刻后，阵法被强行破开，她喷出一口鲜血，被同门急忙扶下，已是伤及内腑。
千机楼的弟子倒是凭借诡谲的机关暗器周旋了许久，甚至一度占据上风，险些将那无生渊弟子逼下台去。然而对方竟在最后时刻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拼着硬受一记暗器，用淬毒的骨爪在其臂上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黑痕！千机楼弟子惨叫一声，中毒倒地，被紧急抬下去解毒，胜负未分，却已失去再战之力。
转眼间，台上便只剩下了郁行初一人！
而台下，无生渊那边，又一名气息更加阴冷、面色青白的弟子冷笑着跃上台来。
台下各派弟子又惊又怒，却无法阻止。凝辉宗众人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云澈急得眼圈通红，死死攥着顾清让的衣袖，顾清让只能尽力安抚他。
郁行初深吸一口气，压□□内翻涌的气血和左臂伤口传来的隐隐作痛。他连续激战，灵力消耗巨大，但他眼神依旧冰冷锐利，没有丝毫退缩。
不能输！绝不能在师尊面前……输给这些邪魔！
他长剑一震，雷光再起，主动迎上！
这一战，打得异常艰苦。
无生渊功法阴毒诡异，专蚀灵力，扰人心神。郁行初全靠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意志力和前世对敌的零星记忆苦苦支撑。雷法至刚至阳，本是这些阴邪功法的克星，但他消耗太大，威力已大打折扣。
台上雷光与黑气不断碰撞、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
郁行初的衣袍被割裂数处，添了几道新的伤口，鲜血渗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死死锁定对手，寻找着破绽。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场惨烈的对决。
高台之上，晏离面沉如水，琉璃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那道浴血奋战的身影，周身的气息冰冷得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终于，郁行初抓住对方一个转换功法的间隙，眼中厉色一闪，将所有残余的灵力孤注一掷，汇聚于剑尖！
“惊雷——破！”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璀璨、却也更显后继无力的雷霆剑光，咆哮着刺向那无生渊弟子！
那弟子显然没料到郁行初此时还能爆发出如此一击，仓促间全力抵挡！
“轰——！”
巨响声中，黑气被雷霆强行撕裂，那无生渊弟子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台下，浑身焦黑，抽搐着失去了意识。
而郁行初，也因这全力一击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长剑拄地，单膝跪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师兄！”云澈的惊叫声带着哭腔。
台下凝辉宗弟子一片惊呼。
“凝辉宗，郁行初胜！”天衍宗裁判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赢了！他居然真的撑过了无生渊的车轮战！
然而，还不等众人松一口气，无生渊方向，那为首者冷哼一声：“废物！”
话音未落，又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上试剑台！此人气息远比之前几人更加阴沉强大，赫然有着接近金丹期的修为！他根本不給郁行初任何喘息之机，直接一掌拍出，浓郁的、带着腥臭味的死寂黑气化作一只巨爪，直取郁行初心口要害！
偷袭！无耻的偷袭！
郁行初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体内灵力空空如也，连抬剑格挡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巨爪呼啸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冰蓝剑光，比闪电更快，比极寒更冷，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冰瀑，毫无征兆地横亘于郁行初与那死亡巨爪之间！
那蕴含着恐怖死寂之气的巨爪，撞上冰蓝剑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烈阳，竟无声无息地、寸寸碎裂、湮灭！连一丝波澜都未能掀起！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如渊、冰冷刺骨的威压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试剑台！那无生渊弟子如遭重击，惨叫都未发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已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无生渊众人面前，生死不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试剑台上，郁行初的身前，多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晏离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他甚至连剑都未出，只是并指如剑，随意一挥。
他缓缓抬眸，琉璃色的眸子冰冷地扫向无生渊众人，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寒冰碰撞，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与杀意：
“本尊的弟子，也是你能动的？”
那冰冷彻骨、蕴含着绝对威严与杀意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试剑台上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晏离甚至未曾回头看一眼身后力竭重伤的弟子，但那护短的姿态，那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台上那如同神祇降世、又似修罗临凡的凝辉宗掌门。
无生渊众人脸色剧变，那为首者兜帽下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晏离，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毫不顾忌地直接出手，而且实力强横到如此地步！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与震惊之中，一阵慵懒带笑、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鼓掌声，慢悠悠地自天际传来。
“精彩，真是精彩。”
伴随着掌声，一股令人绝望的死寂之意，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晕染开来，与晏离那冰封天下的寒意分庭抗礼！
天空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冰蓝刺骨，一半漆黑死寂。
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无生渊众人前方的高空之中。
玄衣墨发，俊美妖异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猩红的眸子却如同深渊，牢牢锁定了试剑台上那抹雪白的身影，以及他身后力竭倒地的郁行初。
正是无生渊魔主——殷玄烬！
他终于……亲自来了！
“清霁仙尊好大的火气。”殷玄烬唇角勾着笑，语气轻佻，眼神却冰冷如刀，“不过是小辈间的切磋玩闹，一时失手罢了，何至于劳动清霁仙尊亲自下场，下此重手？未免……有**份吧？”
他这话说得颠倒黑白，无耻之极，却自带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气场。
晏离缓缓抬眸，看向空中的殷玄烬。四目相对，冰蓝与猩红，极致寒冷与绝对死寂，在空中悍然碰撞，激得方圆百里的灵气都剧烈震荡起来！
“失手？”晏离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万载玄冰更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在本尊面前，动本尊的人。殷玄烬，你是觉得本尊……不敢杀你？”
“你的人？”殷玄烬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却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暴戾，“晏离，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师尊？呵……本座怎么不知道，凝辉宗的师尊，连弟子身上被咬了哪儿……都管得如此之宽？”
这话语里的暗示和下流意味，让台下众人脸色骤变，也让郁行初瞬间血色尽失，耻辱得浑身发抖！
晏离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更加恐怖！以他为中心，地面瞬间凝结起厚厚的冰层，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他并未被殷玄烬的污言秽语激得失态，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已然掀起了足以毁灭一切的冰风暴！
“找死。”
两个字，如同最终宣判，晏离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一道仿佛能劈开天地的极致冰蓝剑光，已然出现在殷玄烬头顶，携带着冻结万物、寂灭神魂的恐怖威能，悍然斩落！
殷玄烬猩红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凝重，大笑一声：“来得好！”
他周身死寂之气疯狂涌动，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漆黑巨掌，掌心仿佛有无数怨魂哀嚎，迎向那冰蓝剑光！
“轰隆隆——！！！”
冰蓝与漆黑悍然对撞！
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天衍宗布置在试剑台周围的防护结界发出刺耳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裂痕！
台下各派弟子被那逸散的威压震得东倒西歪，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吐血昏迷！长老们纷纷色变，全力出手护住自家弟子！
整个天衍宗境内，仿佛迎来了末日天灾！
而这毁天灭地的动静，仅仅是因为那两人……交手了一招！
烟尘弥漫，能量乱流肆虐，剑光纵横，死气滔天！每一次碰撞都引得天地变色，山河震荡！
这是当世顶尖强者之间的对决！只为了一人！
所有人都看得心神摇曳，骇然欲绝！
郁行初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高空中那为他而战的、冰冷决绝的身影，看着那与殷玄烬疯狂厮杀、丝毫不落下风的师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震撼、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疯狂地交织翻涌。
他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动怒，如此……不顾一切。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