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缓缓降落在南疆依山而建的巨大藤蔓平台上,一股与凝辉宗截然不同的、湿润温热又带着草木清香和些许蛊虫特有腥气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山峦叠翠,云雾缭绕,巨大的蕨类植物和色彩斑斓的奇花异草随处可见。
吊脚楼依着陡峭的山势层层叠叠,以竹木搭建,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青黑色瓦片,古朴而神秘。
随处可见身着五彩斑斓、绣着繁复图腾服饰的南疆子民,男女皆佩戴银饰,行走间叮咚作响,笑容爽朗,眼神带着中原人少有的野性与纯粹。
就连吹拂过的风,都似乎带着某种欢快而自由的韵律,与凝辉宗那冰冷规整的氛围天差地别。
“哇!”顾清让瞪大了眼睛,如同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兴奋地左顾右盼,“这地方也太有意思了!你看那楼!你看他们穿的衣服!哇!那个小姐姐头上的银冠好漂亮!”
就连那三名一向沉默的凝辉宗弟子,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新奇之色。
妄月宫派来接待的弟子早已等候在此,皆是容貌姣好、气质灵动的女子,身着月白色与宝蓝色相间的宫装,与当地居民的打扮不同,更添几分仙气。
为首一名女弟子微笑着上前行礼:“诸位凝辉宗的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阁主已备下薄宴为诸位接风洗尘,请随我来。”
众人跟随引路弟子,穿梭在依山而建的蜿蜒石阶和吊桥之间,沿途风景如画,虫鸣鸟叫不绝于耳,令人心旷神怡。
唯有郁行初,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神识早已悄然铺开,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异常波动。
南疆地貌复杂,蛊术、巫术盛行,虽与中原交好,但难保没有邪祟或……那魔头的眼线混迹其中。
他被安排与顾清让同住一间宽敞的吊脚楼客房,推开窗,便能看见远处云雾缭绕的翠绿山谷和一条如玉带般的瀑布。房间内布置雅致,熏着一种淡淡的、有助于宁神的草药香。
另外三名弟子则住在隔壁。
刚放下行李,顾清让就彻底坐不住了,如同百爪挠心,一把拉住正在检查房间阵法是否稳固的郁行初。
“别看了!这妄月宫的地盘,安全得很!快!我们出去逛逛!听说南疆的夜市可有意思了!有很多中原见不到的好吃的!还有那种会发光的小虫子!”他眼睛放光,满是期待。
郁行初蹙眉:“师尊命我等前来观礼,并非游玩。需谨言慎行,莫要惹是生非,你师尊临行时的交代你也忘了?”
“哎呀!知道知道!观礼嘛,又不是坐牢!”顾清让不依不饶,“就在附近逛逛,绝不走远!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天天关在屋子里吧?再说了,了解当地风土人情,不也是‘观礼’的一部分嘛!走走走!”
郁行初被他缠得无法,心中也确实对这片陌生的土地存有几分探查之意。他沉吟片刻,走到隔壁房间,对那三名正在打坐的弟子嘱咐道:“我与旧识外出片刻,就在附近,不会远走。你等在此好生休息,勿要随意走动,若有要事,即刻传讯于我。”
三名弟子恭敬应下:“是,郁师兄。”
交代完毕,郁行初这才被迫不及待的顾清让半推半拉地拽出了门。
一走出妄月宫安排的贵客区域,仿佛瞬间融入了南疆热烈而鲜活的生活画卷。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铺,售卖着色彩鲜艳的瓜果、香气奇特的草药、造型古朴的银饰、以及各种中原罕见的蛊虫和毒物。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辛辣、酸爽、甘甜,勾人食欲。
顾清让如同脱缰的野马,一会儿凑到小吃摊前流口水,一会儿又蹲在卖蛊虫的摊子前大呼小叫,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郁行初跟在他身后,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熙攘的人群。南疆民众大多热情好客,见到他们中原打扮的修士,也会投来好奇友善的目光,甚至有人会热情地递上当地的水果请他们品尝。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正常,如此祥和。
然而,郁行初心中的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他总觉得,在这片热闹喧嚣之下,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伺着。
是错觉吗?
夜幕低垂,南疆的夜晚并未陷入沉寂,反而焕发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活力。
无数萤火虫如同坠落的星辰,在山谷间、溪流旁翩跹起舞,与吊脚楼檐下悬挂的彩色灯笼交相辉映,织就一片朦胧而梦幻的光海。
空气中飘荡着烤肉的焦香、米酒的醇甜,还有各种香料混合的、令人微醺的暖昧气息。远处传来节奏欢快、带着原始野性的鼓乐之声,似乎有盛大的篝火聚会正在举行。
街道上比白日更加热闹,青年男女们穿着节日的盛装,笑语喧哗,眼神大胆而炽热。南疆民风开放,对于心仪之人,表达好感的方式也直接得多。
顾清让如同掉进了蜜罐,手里抓满了各种新奇小吃,眼睛还不停瞟着过往那些身段婀娜、笑容明媚的南疆少女,时不时就有大胆的姑娘朝他抛来媚眼或是一朵娇艳的野花,惹得他面红耳赤,嘿嘿傻笑。
就连跟在他身后、始终冷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郁行初,也未能幸免。
他容貌俊朗,身姿挺拔,那股冷冽疏离的气质在这片热情的土地上反而显得格外突出,吸引了不少目光。有活泼的少女将串着香花的彩绳扔向他,有妩媚的女子端着酒杯想邀他共饮,甚至还有几个容貌俊秀、眼神大胆的少年,也试图凑近与他搭话。
若放在前世,面对这般直白热烈的撩拨,以郁行初那点“好美色”的性子,恐怕早已半推半就,沉醉在这温柔乡里。
可如今,那些带着笑意的眼眸,那些伸过来的手,那些暖昧的香气,落在他眼中,却仿佛都化作了毒蛇的信子,带着致命的诱惑和陷阱!
每一次触碰,每一次靠近,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后退避开,眼神冰冷警惕,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与恐惧,仿佛沾上什么致命的污秽。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与周遭热情洋溢的氛围格格不入,反倒让那些南疆男女有些错愕和扫兴,嘀咕着“中原人真是古怪”,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顾清让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凑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喂,行初,你脑子没问题吧?以前见到漂亮姑娘(或者小子)你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些南疆的小姐姐小哥哥多热情啊!你这反应,也太伤人心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修了无情道呢!”
郁行初脸色一白,抿紧了唇,不想理会他的调侃,只硬邦邦道:“……闭嘴。再多言,现在就回去。”
“好好好,我不说了!”顾清让连忙举手投降,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真是转了性了……怪吓人的……”
郁行初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
他不是转了性,他是怕了。
怕极了那看似美丽的诱惑背后,所隐藏的万劫不复。
两人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溪流边。溪水潺潺,倒映着漫天流萤和灯笼暖光,景色美得如同仙境。
忽然,顾清让猛地停下脚步,使劲扯了扯郁行初的衣袖,压低声音激动道:“喂!行初!快看!是那位!”
郁行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凤凰花树下,一道窈窕的身影正临水而立。月白色的宫装与宝蓝色的束腰在夜色与暖光中格外显眼,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发间簪着的月牙银钗流苏轻晃,侧脸精致,神情却带着几分惯有的清冷与傲气,正是妄月宫圣女——温言。
她似乎也是独自一人出来散步,正望着溪水中流萤的倒影出神,并未注意到他们。
顾清让激动得直搓手:“哇!缘分啊!行初,快!上去打招呼啊!”
郁行初眉头微蹙,下意识就想转身避开。
然而,温言却似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掠过咋咋呼呼的顾清让,最终落在了郁行初身上。
四目相对。
温言显然也愣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美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又迅速被她用傲娇掩饰过去。她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满和意外,仿佛只是偶然遇见:“哼?怎么是你们?不在客房休息,到处乱跑什么?”
顾清让连忙笑嘻嘻地行礼:“温仙子好!我们初来乍到,忍不住出来见识见识南疆的风光,没想到能遇到仙子,真是三生有幸!”
温言轻哼一声,没理他,目光依旧落在郁行初身上,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语气状似随意地问道:“南疆……还入得郁道友的眼吗?”
郁行初垂下眼睫,避开她的视线,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平淡疏离:“南疆风光独特,人心热忱,自是极好。多谢圣女关心。”
他的回答客气而官方,没有丝毫波澜。
温言被他这冷冰冰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还是这副死样子!在天衍宗时好歹还会手下留情,现在倒好,跟块捂不热的石头似的!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当下也来了气,语气更冲了几分:“那是自然!比某些冷冰冰、硬邦邦、毫无趣味的地方自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话意有所指,连顾清让都听出来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郁行初却装作没听出她的讽刺,依旧面无表情:“圣女说的是。”
温言:“……”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暗自咬牙。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尴尬,唯有溪水潺潺,流萤飞舞。
温言冷哼一声,嘟囔一句‘冷石头’转身就走了,顾清让一脸懵,这个好友真是转了性了,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吃??!!
“吃你的零嘴吧。”郁行初不用看都知道顾清让在想什么。
南疆的节日气氛在“狩神祭”这一日达到了顶峰。
清晨,位于妄月宫后方的一处巨大山谷入口处,早已人声鼎沸。各派前来观礼的弟子、以及南疆本地各大寨子的优秀青年们,皆汇聚于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山谷入口处,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色彩斑斓的毒瘴之气。那瘴气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时而呈现瑰丽的紫色,时而化作诡异的幽绿,时而又是迷离的粉红,阳光照射下,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芒,美丽却致命。
即便是站在边缘,也能感受到那瘴气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腐蚀性和致幻性能量波动。
这便是南疆狩神祭的场地——毒瘴谷。谷中由精纯毒气孕育出一种名为“瘴兽”的怪物,形态各异,凶狠异常,其体内凝结的“兽核”乃是炼制解毒圣药的极品材料,更是南疆勇士证明自身实力和勇气的象征。
参与狩神祭者,需先行吞服妄月宫特制的解毒丹,方能短时间内抵御毒瘴侵蚀。但即便如此,进入那伸手不见五指、神识亦受极大压制的彩色毒瘴中,依旧危机四伏,不仅要面对凶猛的瘴兽,更要提防其他竞争者,甚至可能遭遇瘴气本身形成的天然陷阱。
“哇!这就是毒瘴谷?果然名不虚传!”顾清让看着那翻涌的彩色瘴气,非但不怕,反而两眼放光,兴奋地搓着手,“瘴兽兽核啊!还是新鲜出炉的!这要是拿来炼丹,药效能提升三成不止!说不定能炼出高阶的解毒丹!不行不行,我必须进去搞几颗!”
顾清让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分发的解毒丹,就开始检查自己的储物袋和护身法器,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郁行初眉头紧锁。这毒瘴谷给他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那浓郁的、扭曲视线的瘴气,简直是埋伏和偷袭的绝佳场所。他本能地想要阻止顾清让。
“清让,此地凶险异常,并非寻常历练之地。兽核虽好,但……”
“哎呀!来都来了!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顾清让根本听不进去,一把拉住他,“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嘛!咱们兄弟联手,什么瘴兽搞不定?走走走!机会难得!”
郁行初看着他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知劝阻无用。以顾清让这冒失的性子,若是独自进入,只怕凶多吉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能仰头吞下解毒丹。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清凉之气流转全身,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防护膜。
“跟紧我,切勿擅自行动。”郁行初沉声叮嘱,神色凝重。
“知道啦知道啦!都听你的!”顾清让满口答应,眼睛却早已迫不及待地瞄向了瘴气入口。
随着妄月宫长老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众人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纷纷催动灵力护体,冲入了那色彩迷离、危机四伏的毒瘴之中!
一入瘴气,视线瞬间变得极差。四周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彩色雾气,只能勉强看清周身数尺的范围,神识也被严重压制,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迷宫。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毒素混合的甜腻又刺鼻的气味,即使有解毒丹护体,依旧能感觉到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和麻痹感。
耳边不时传来瘴兽低沉的嘶吼声、其他修士的呼喝打斗声、以及某种不知名毒虫窸窣爬行的声音,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顾清让一进来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郁行初身边靠了靠,声音也没刚才那么兴奋了:“嚯……这里面……还真有点吓人啊……”
郁行初早已将长剑握在手中,雷光在剑身隐隐流转,照亮方寸之地。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
“小心左侧!”他猛地低喝一声,手腕一抖,一道凌厉雷光劈向左前方的浓雾!
“吼!”
一声痛苦的嘶吼传来,浓雾中一只由紫色毒瘴凝聚而成的獠牙外露的怪物被雷光击中,瞬间溃散大半,只剩下一颗鸽卵大小、散发着幽幽紫光的兽核掉落在地。
顾清让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捡起:“哇!开门红!行初你真厉害!”
郁行初却丝毫不敢放松:“此地不宜久留,速战速决,获取足够兽核便立刻退出。”
他拉着顾清让,谨慎地在浓雾中移动。凭借着过人的感知和前世积累的经验,他总是能先一步察觉到瘴兽的袭击,剑出如雷,精准而高效地将其斩杀,收获兽核。
顾清让跟在他身后,负责捡取兽核和警惕后方,倒也配合默契。
然而,越往山谷深处行进,瘴气越发浓郁粘稠,颜色也变得越发深沉诡异,出现的瘴兽也越来越强大,甚至开始出现能喷吐毒液、制造幻象的棘手家伙。
厮杀声、惨叫声不时从浓雾深处传来,显然已有修士受伤甚至陨落。
郁行初的心也越提越紧。他不仅要应对越来越多的瘴兽,更要分神护住顾清让,灵力消耗极大。那解毒丹的药效,似乎也在逐渐减弱。
“清让,差不多了,我们该……”郁行初刚想劝说顾清让撤离,话未说完,脸色骤然一变!
他猛地将顾清让往身后一拉,长剑横于身前,雷光大盛!
只见前方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墨绿色瘴气剧烈翻滚,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中传出!紧接着,一头体型巨大、由无数种彩色毒瘴凝聚而成、形貌狰狞无比、散发着堪比金丹初期威压的巨型瘴兽,猛地扑了出来!
那双完全由毒液构成的巨眼,死死锁定了他们!
“我靠!”顾清让吓得脸都白了。
郁行初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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