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失去了很多

迟晚记得,变故发生前的最后几天,京城里还是一片太平景象。

她照常在府中赏花、练字,偶尔听着谢不言在窗外吹笛。

那些悠扬的笛声,如今想来竟像是最后的平静。

那日清晨,她醒来时觉得府中异常安静。

推开窗,只见几个丫鬟聚在廊下窃窃私语,见她出来立即散开,神色慌张。

"发生什么事了?"

她拦住一个丫鬟问道。

丫鬟低着头,声音发抖:

"小姐京城戒严了,老爷夫人一早就被召进宫去了..."

迟晚心中一惊,快步走向前院。

果然,府中只剩下些下人,连平日里总是守在门外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

"到底怎么回事?"

她抓住管家的手臂。

管家面色苍白:

"老奴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宫里出了大事..."

一整天,迟晚都坐立难安。

送来的午膳她一口未动,只反复在房中踱步。

窗外不时传来马蹄声,每一次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黄昏时分,终于有消息传来——

皇上驾崩了。

迟晚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她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

太子殷昼在宫变中身亡,新帝登基了。

"新帝...是谁?"

她颤声问。

管家跪在地上,声音哽咽:

"是...是谢不言..."

迟晚只觉得天旋地转,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

谢不言?这怎么可能?

夜幕降临时,整座京城已经变了天。

迟晚独自坐在黑暗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浑身发冷。

直到子时,房门终于被推开。

月光照进来,映出来人的身影——

正是谢不言。

"晚晚。"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迟晚猛地站起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皇上?"

谢不言走近几步,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却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我本就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他平静地说,"当年被奸人所害,流落民间。我回宫认亲,本想名正言顺地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可那个男人,他根本不认我,不仅不认,还要杀我灭口。"

迟晚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你..."

"所以我杀了他,正当防卫而已。"

就在那时,房门被猛地撞开。

殷昼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当看到倒在地上的先帝尸体时,他目眦欲裂:

"谢不言!我要你偿命!"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中,谢不言的剑刺入了殷昼的胸口。

殷昼缓缓倒下,艰难地开口:

"迟晚…我喜欢你...对你说的狠话,对不起..."

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那双总是盛满傲气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迟晚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想起在魔界时,那个总是别扭地关心她的银发魔尊。

和她在宗门每日在一起玩的小昼猫。

想起在凡间,这个明明喜欢她却总是用吵架来表达的太子。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谢不言,"为什么要杀他?"

谢不言收起染血的长剑,神色复杂:

"若是他活着,必定会为你我带来无穷后患。"

迟晚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我父母呢?他们在哪?"

谢不言:

"你父母便是当年收受贿赂,将我丢弃在外的帮凶之一,我的母亲,就是因为找不到我,才投井自尽的。"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迟晚心上。

她想起父母平日里的慈爱,怎么也无法将他们与谢不言口中的帮凶联系起来。

"不可能..."

"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谢不言走近她,伸手想为她擦去眼泪,却被她躲开。

"所以你不让我出门,是怕我知道真相?"

"外面很危险。"他的声音柔和下来,"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会立你为后,这辈子,只你一人。"

迟晚看着他深情的眼眸,这个她曾经心动过的男人,手上沾着她未婚夫和父皇的鲜血,更是她父母的仇人...

"若是我不愿意呢?"她轻声问。

谢不言的眼神暗了暗:"你会愿意的。"

他转身离去,衣袂在夜色中翻飞。

迟晚独自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一夜,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而未来的路,似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窗外,一轮残月高悬,冷冷地照着这片染血的江山。

……

没过几日,谢不言把迟晚接到了皇宫。

皇后宫殿名为"未央宫",取自"长乐未央"之意,可对迟晚而言,这里与精致的牢笼无异。

殿内陈设极尽奢华,鲛绡帐、夜明珠、西域进贡的香料。

谢不言将天下至宝都堆砌于此,却唯独不给她最想要的自由。

她日渐消瘦,原本合身的宫装如今显得空荡荡的。

夜深人静时,她常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那方天空出神。

侍卫们像木桩般立在宫苑各处,明为护卫,实为监视。

这日清晨,她正对着一碗燕窝粥发呆,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嘟囔声:

"这侍卫服怎么这么扎人。"

迟晚手中的银勺"当啷"落地。

她快步走到窗前,果然看见陆仁嘉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侍卫服,正别扭地扯着领子。

"你怎么..."

她压低声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陆仁嘉冲她挤挤眼,用口型道:

"晚上见。"

这一整天,迟晚都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她借口要赏月,支开了守夜的宫女。

子时刚过,窗棂轻响,陆仁嘉利落地翻窗而入——

这次倒是比翻镇国公府的墙熟练多了。

"晚姐!"他快步上前,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她的脸,"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迟晚苦笑着摇摇头:

"先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谢不言他..."

"我偷偷的呗。"陆仁嘉得意地挺起胸膛,"千万不能让仙尊发现。"

他压低声音:"所有事我都知道了,那天宫变之后,皇上..清洗了不少大臣,你父母现在被软禁在镇国公府,但性命无忧。"

迟晚这才稍稍安心,又急切地问:

"那朝中现在..."

"乱得很。"陆仁嘉皱眉,"虽然谢不言以铁腕手段镇压了反对声音,但暗流涌动,特别是北狄听说朝中动荡,已经在边境增兵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给你带的,桂香楼的桂花糕。"

迟晚接过还温热的糕点,眼眶微热。

在这冰冷的深宫里,还能尝到熟悉的味道,见到故人,已是难得。

"你冒险进来,若是被发现了..."

"放心,我这么厉害不会被发现的。"

陆仁嘉眨眨眼。

迟晚心中五味杂陈。

"晚姐,"陆仁嘉突然正色道,"有件事得告诉你。谢不言...皇上他,明日要纳妃了。"

"是北狄的公主,为了稳住边境。”

迟晚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忽然觉得方才那点温暖瞬间消散了。

"我知道了。"她轻声道,"你回去吧,别让人起疑。"

"晚姐,你没事吧?"

"我累了。"她转身走向内室,"想歇息了。"

那夜,迟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镇国公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嫡女,殷昼别扭地送她糖炒栗子,谢不言在海棠树下为她吹笛。

可转眼间,一切都染上了血色。

次日清晨,她被喧天的礼乐声吵醒。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个个噤若寒蝉。

"今日宫中大喜,小姐暂时不能出去。"

掌事宫女轻声道。

迟晚看着镜中苍白的面容,忽然笑了。

"知道了。"

在未央宫,她远远地,她看见谢不言身着大婚礼服,身旁站着个身着异域服饰的女子。

那一刻,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起来。

傍晚,陆仁嘉又偷偷来了,这次带了一壶酒。

"晚姐,喝点吧。"他倒了两杯,"今天宫里大庆,守卫松懈不少。"

酒过三巡,迟晚忽然问:

"陆仁嘉,若是我要逃出宫去,你觉得我可以做到吗?"

陆仁嘉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晚姐,你疯了?这皇宫守卫森严..."

"我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可是..."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迟晚握住他的手。

陆仁嘉看着她消瘦却坚毅的面容,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慌忙收拾酒具,陆仁嘉迅速躲到屏风后。

进来的是谢不言。

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大婚礼服,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今日为何穿红色?"他第一句话就问。

迟晚垂眸:"喜庆。"

谢不言走近她,指尖轻抚她的脸颊:"你在生气。"

"不敢。"

他轻叹一声:

"纳妃是权宜之计,待边境安定..."

"皇上不必解释。"迟晚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臣女累了,想早些歇息。"

谢不言的眼神暗了暗,最终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陆仁嘉才从屏风后出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迟晚望着谢不言离去的方向。

夜深了,未央宫重归寂静。

纳妃大典后的第三日,谢不言再次踏足未央宫。

他来时正值午后,迟晚坐在树下小憩。

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比前些日子更清减了,下颌尖尖的,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了。

谢不言站在廊下看了许久,竟有些不忍惊醒这幅画面。

最后还是迟晚先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缓缓睁眼,见到他时并无意外,只是淡淡起身行礼:

"皇上。"

这一声"皇上",让谢不言的心微微抽痛。

他宁愿她像从前那样,带着几分娇嗔唤他"谢不言"。

"免礼。"

他上前虚扶一把,指尖将将触到她的衣袖,她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宫人奉上茶点后便识趣地退下。

"这里的海棠,开得不如镇国公府的好。"

谢不言没话找话。

迟晚垂眸看着茶盏中浮沉的茶叶:

"水土不同罢了。"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谢不言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在镇国公府时,她总爱缠着他讲趣事。

"北狄公主..."他艰难地开口,"朕从未碰过她。"

迟晚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皇上不必向臣女解释这些。"

"朕想解释。"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僵硬,"晚晚,给朕一点时间,待朝局稳定,朕一定会..."

"会怎样?"她终于抬眸看他,"立我为后?还是会放我出宫?"

谢不言一时语塞。

迟晚轻轻抽回手:

"皇上,您既已选择了江山,又何必再来过问臣女的心事?"

"朕让人从江南运了些荷花来,种在太液池了。"他转移了话题,"你若是闷了,可以去赏玩。"

"多谢皇上美意。"她的语气依旧疏离。

谢不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可以用强权将她困在身边,却无法让她对他展露笑颜。

"晚晚,"他轻叹一声,"我们非要如此吗?"

迟晚抬眸看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皇上以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站起身,裙裾在风中轻轻摆动:

"您杀了殷昼,软禁我父母,将我困在这深宫之中,如今还要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与您谈情说爱吗?"

是了,他们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如何还能回到从前?

“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迟晚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石凳上。

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泪水无声滑落。

她恨他,恨他毁了她的一切。

可为什么,看着他,她的心还是会痛?

当晚,迟晚发起了高烧。

太医来来去去,汤药一碗碗地送进来,她却始终昏昏沉沉。

梦中,她时而回到镇国公府的海棠树下,时而看见殷昼满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时而又看见谢不言登基,凛然模样。

"晚晚..."

恍惚中,有人轻轻握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

她努力想睁开眼,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守在床前,一夜未离。

次日清晨,当她终于清醒时,只见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枕边却空无一人。

"昨夜..."

她轻声问伺候的宫女。

宫女低头答道:

"皇上守了小姐一夜,早朝时辰到了才离开。"

迟晚怔怔地看着帐顶,心中五味杂陈。

又过了几日,谢不言命人送来了一架古琴。

琴身漆黑如墨,琴弦银亮,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好琴。

随琴送来的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谢不言熟悉的笔迹:

"知你烦闷,可借此消遣。"

迟晚轻抚琴弦,清越的琴音在殿内回荡。

她忽然想起在镇国公府时,他手把手教她弹琴的时光。

那时他还是个奴才,她会故意弹错,看他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一滴泪落在琴弦上,溅起细微的声响。

这日午后,她正在抚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北狄服饰的艳丽女子闯了进来。

"你就是迟晚?"那女子上下打量着她,语气轻蔑,"也不过如此。"

迟晚平静地看着她:

"公主擅闯未央宫,所为何事?"

"本公主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能让皇上新婚之夜都念念不忘。"北狄公主冷笑道,"可惜啊,再得宠也是个见不得人的。"

迟晚不怒反笑:

"公主说完了?说完了就请回吧。"

"你!"北狄公主恼羞成怒,正要发作,殿外突然传来通报:

"皇上驾到——"

谢不言大步走进来:

"谁准你来这里的?"

北狄公主立即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

"臣妾只是想见见给迟妹妹..."

"滚出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足未央宫半步。"

北狄公主狠狠瞪了迟晚一眼,悻悻离去。

殿内重归寂静。

谢不言看着迟晚,语气软了下来:

"她没为难你吧?"

迟晚摇头,忽然觉得可笑。

他这样护着她,却又那样伤害她。

"晚晚,"他轻声道,"再给朕一些时间。"

她抬眸看他:

"皇上要臣女等什么?等到您肃清所有反对势力?等到您不再需要北狄的支持?还是等到臣女心如死灰的那一天?"

"臣女累了。"她转身走向内室,"皇上请回吧。"

这一次,谢不言没有立即离开。

他站在殿中,看着那架古琴,久久未动。

窗外,夏雨骤至,打在海棠花上,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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