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北狄公主擅闯未央宫后,谢不言加派了更多侍卫,将这座宫殿看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迟晚整日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那棵日渐凋零的海棠,感觉自己就像那棵树,正在这深宫中慢慢枯萎。
她正对烛火出神,忽然听见窗棂传来三声轻响——
这是陆仁嘉与她约定的暗号。
她急忙推开窗,果然看见陆仁嘉穿着侍卫服,笑嘻嘻地趴在窗台上。
"晚姐,看我带了什么!"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桂香楼最后一份,我抢到的!"
迟晚接过还温热的栗子,心中一暖:
"你又冒险出去?"
"放心,我现在装的很像,出入宫门方便得很。"陆仁嘉灵活地翻窗而入,"再说,看你这些天闷闷不乐的,我得来陪你说说话。"
两人坐在窗边,一边剥栗子一边低声交谈。
陆仁嘉绘声绘色地讲述宫外的趣事,说到好笑处,迟晚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是没看见,那北狄公主昨天在御花园里扑蝴蝶,结果摔了个狗吃泥!"陆仁嘉模仿着公主狼狈的模样,"谢不言...皇上正好经过,看都没看她一眼!"
迟晚轻轻摇头:
"你不该总是打探这些,太危险了。"
"为了晚姐,值得!"陆仁嘉拍拍胸脯,随即又压低声音,"说真的,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再过些时日,等守卫换防的时候,或许能找到机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
寝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谢不言静静地站在门口,面色如水。
陆仁嘉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挡在迟晚身前。
"皇、皇上..."
谢不言的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栗子壳,最后定格在陆仁嘉脸上:
"陆将军,好久不见。"
陆仁嘉冷汗涔涔:
"臣是来向迟小姐汇报宫防事务..."
"汇报事务需要翻窗?"谢不言缓步走近,声"需要带糖炒栗子?"
迟晚急忙开口:
"是臣女让他来的..."
"闭嘴。"谢不言看都没看她一眼,始终盯着陆仁嘉,"陆仁嘉,你夜闯未央宫,意图不轨,该当何罪?"
陆仁嘉跪倒在地:
"臣知罪!但臣与迟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谢不言打断他,"只是朋友?"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做朋友也该有个限度。朕已经发现你很多次了,陆仁嘉。"
迟晚的心猛地一沉:
"皇上!"
谢不言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寒光:
"私会后宫,其罪当诛。"
"不要!"迟晚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皇上,是臣女的错,是臣女让他来的!要杀就杀臣女!"
谢不言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被狠厉取代:
"让开。"
"皇上!"迟晚跪倒在地,"他只是...只是可怜臣女..."
陆仁嘉忽然笑了。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谢不言:
"皇上,臣确实有罪。但臣不后悔。"
他转向迟晚,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晚姐,宗门见..."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
迟晚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刺入陆仁嘉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侍卫服。
"不——!!!"
她尖叫着扑过去,接住陆仁嘉倒下的身躯。
温热的血液浸透了她的衣裙,怀中的身体渐渐冰冷。
"晚...姐..."陆仁嘉艰难地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别...别难过..."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唇边却还带着那抹温暖的笑意。
迟晚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敢相信,方才还在说笑的人,转眼间就成了一具尸体。
谢不言收起染血的长剑,声音平静得可怕:
"拖出去。"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粗暴地从迟晚怀中拖走陆仁嘉的尸体。
她死死抓着陆仁嘉的衣袖,指甲断裂渗出血来,却终究敌不过侍卫的力气。
"为什么..."她抬起头,眼中一片血红,"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只是来陪我说说话..."
谢不言俯身,用指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人。"
"不该碰的人?"迟晚突然笑了,笑声凄厉。
迟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一步步逼近他,眼中满是恨意:
"您杀了殷昼,杀了陆仁嘉,软禁我父母,把我困在这牢笼里...接下来还要杀谁?是不是哪天觉得我碍眼了,也要一剑杀了我?"
谢不言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朕永远不会杀你。"
"是吗?"她凄然一笑,"那皇上为何要这样折磨我?让我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死去..."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
"您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您的爱,比恨还要残忍..."
谢不言猛地将她拉入怀中,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着她。
迟晚在他怀中放声痛哭,泪水混合着陆仁嘉的血,染红了他的龙袍。
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她与谢不言之间,已经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在为这场血色诀别哀歌。
而未央宫中的迟晚,她的心,也随着陆仁嘉的离去,彻底死去了。
她不再哭泣,不再说话,整日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棵已经完全枯萎的海棠。
宫人送来的膳食原封不动地端出去,汤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谢不言来看过她几次,她总是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有一次他强行将她搂入怀中,她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他抱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他声音沙哑:"吃些东西吧。"
她没有回应。
"朕已经厚葬了陆仁嘉,追封他为忠勇侯。"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立后大典的日子还是到了。
尽管迟晚已经瘦得脱了形,谢不言还是坚持要举行典礼。
他命尚衣局连夜改制嫁衣,用最精致的绣工。
典礼那日,迟晚任由宫人摆布。
她们为她梳妆,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施以脂粉,在她干裂的唇上点染朱红。
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美得惊心动魄,却像一具精心装扮的傀儡。
"皇后娘娘您真美。"
掌事宫女轻声赞叹,眼中却带着怜悯。
迟晚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
她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支朴素的海棠步摇,轻轻插在鬓间。
"小姐,这..."
宫女有些为难。
"就戴这个。"
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太和殿前,百官朝拜。
谢不言身着大婚礼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她一步步走来。
阳光照在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上,刺得眼睛生疼。
她太瘦了,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当她在御前站定,礼官开始宣读册后诏书时,谢不言伸出手,想要牵住她冰凉的手。
就在这时,迟晚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胸口。
"护驾!"
侍卫们惊呼着冲上来。
谢不言却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匕首,鲜血迅速染红了龙袍。
他看着她,眼中没有愤怒:"早就准备好了?"
迟晚的泪水终于落下,混合着脸上的脂粉,留下斑驳的痕迹:
"从你杀陆仁嘉的那天起。"
百官哗然,侍卫们刀剑出鞘,只等皇上一声令下。
然而谢不言只是轻轻握住她持刀的手,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这一刀...朕等你很久了。"
他早就知道了。
自从在她妆匣里发现那柄匕首,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他还是没有收回它,任由她带着它走上这立后大典。
"为什么不躲?"
"因为..."他咳嗽着,鲜血从唇角溢出,"这是朕欠你的..."
她看着他胸前的血迹不断扩大,突然拔出匕首,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谢不顾伤口冲上前,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两具身着大红喜服的身体相拥着跪倒在地,鲜血在他们身下汇成一滩刺目的红。
"为什么..."他紧紧抱着她,声音破碎,"为什么要这样..."
迟晚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弱:
"我恨你...可我更恨...还爱着你的自己..."
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我们两清了..."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手无力地垂下。
鬓间那支海棠步摇"叮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两截。
谢不言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鲜血不断从他胸口涌出,紧紧抱着她。
百官跪了一地,侍卫们不知所措地站着。
礼乐早已停止,只有风声在太和殿前呼啸而过。
在这本该普天同庆的立后大典上,新郎新娘相拥着倒在血泊中,一个已然气绝,一个奄奄一息。
谢不言看着怀中人安详的睡颜,忽然笑了。
他轻轻吻了吻她冰凉的额头,低声道:
"对不起…爱恨情仇你已经经历了,宗门见。"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也闭上了眼睛。
两具身着大红喜服的身体相拥着,在血泊中构成一幅凄美绝伦的画面。
风吹过,扬起地上的海棠花瓣,轻轻覆盖在他们身上。
这是一场盛大而悲凉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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