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识微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人心里发毛。
两人都心知肚明:一旦谢寒洲去悬月山养伤,那两人的关系就说不清了。
可谢寒洲偏偏就想要江识微说不清,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
“我不同意。”江识微站起身,不等他再言语,径直离开。
关门的声音不响,谢寒洲却能听出怒意,人走后,他骤然捂住胸口,喷出喉间压抑已久的鲜血。
他受的内伤太重,这一晕,又不知睡了几天,醒来时已在一间陌生的厢房内。
“你醒了?”有一小弟子推门而入,是江识微的师弟。
谢寒洲的眼神有些古怪,因为这个人,他也很熟悉,正是下一任悬月山的掌门,贺却尘是也。
贺却尘把药往桌上一放,双手抱胸,一副主人姿态,“那你自己喝药。喝完了,就回临霄山。”
江识微把他带回悬月山了?谢寒洲问:“你大师兄呢?”
“你这狂徒!还有脸问我们大师兄!”
谢寒洲调理了一下自己的内息,他的内伤居然都好得差不多了,应该是这几天都在被好好照料的缘故。他不紧不慢道:“我喜欢江识微喜欢得命都可以不要。脸算个什么?”
贺却尘的脸“蹭”一下红了,叫道:“我们大师兄修的可是无情道!”
谢寒洲摊手,“我又没有要求他喜欢我,一厢情愿不行吗?”
贺却尘吃瘪,气走了。他走后,崔然又来了,欣喜之余,又将这两日的近况说与他听。
玄凤派与合欢宗撕破了脸,双方子弟在望仙镇上大战一场。后来,玄凤派又是向杨平发难,杨平以重金求得数位高手随行保护,最后还是死在玄凤派弟子剑下。虽然场面已经混乱不堪,但望仙峰还是集聚了一批人,有几个不怕死的,沿着峭壁爬下去找残卷,杳无音讯。
当世江湖风头最盛的两个门派反目成仇,其他门派虽然谈不上得利,但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突然有人攻上自家的山头了。而在他昏迷当日,江识微就连夜带着他们回了悬月山,送他们回来后又离开了,至今未归。
谢寒洲听着,“他没跟你说他去哪?”
“是。”
“悬月山的弟子呢?也没说?”
崔然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悬月山的弟子,不太跟我们讲话。”
很明显,罪魁祸首是自己。谢寒洲很理解地表示赞同,“他们也不太爱跟我讲话。”
两人讲话时,贺却尘又进来了,“喂,掌门要见你。”
悬月山的掌门,那不就是江识微的师尊,自己的师祖?能教出江识微那样古板的徒弟,严自守作为师尊,肯定还要古板一百倍!
跟在贺却尘身后,谢寒洲心情难得忐忑。尽管他也有找严自守交谈的打算,但他要说的是临霄山的事。而严自守主动找他,除了掌门接待来客,恐怕还为了群英逐浪会之事……
他想起方才崔然对他说的话,大会之后,江湖上皆传他和江识微是一对断袖,贺却尘气得好几次和别家子弟动手,更何况是江识微的师尊?一手带大的弟子,天赋异禀,是难遇的武道奇才,还是江湖公认的端方君子,妥妥的名门楷模,如今却传出和一个男人是断袖,还传遍了大江南北,谁能不生气?
谢寒洲估摸着自己一进门,就能被严自守把剑架在脖子上。不想贺却尘将他引到了一处亭边,道:“师尊。”
亭中的身影转了过来,见了谢寒洲,竟如见了老友般开怀一笑,“谢长老!坐!”
亭内石桌上,摆着两大坛酒,还有两只空碗。
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质问的。贺却尘见情形不对,即刻告状:“师尊,就是这个人欺负大师兄!他污蔑我们大师兄和他是……是那种关系!”
严自守一摆手,“识微要是受了委屈,自然会来跟我说。他不说,就代表他可以自己解决,却尘,你下去罢。”
贺却尘一脸憋屈地走了。
谢寒洲拘谨地坐下,看着对面人一把扯开了酒封,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痛饮而尽。
古怪,严自守这个人实在是太古怪了,不仅人丝毫不如其名,且根本不是他想象中,江识微师尊应该有的模样。
一大碗酒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严自守豪放道:“早就听闻谢长老威名,今日终于有缘一见啊!”
看架势,怎么也不像来兴师问罪的。谢寒洲举着碗,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先说正事。
他和徐途之商议多次,一味当缩头乌龟不是长久之计,想要在江湖上重占一席之地,悬月派是最好的盟友。
“徐掌门让我转告您,那夜的问题,他有答案了。”谢寒洲举起碗,“临霄派愿与悬月派结盟。”
严自守拍腿大笑,“好!干!”
酒碗相撞,晃出些许烈酒。两人干了一碗又一碗,谢寒洲忍不住问:“严掌门,不问我群英逐浪会的事吗?”
“呵呵,谢长老有话要说?”
说两人之间确有其事,未免太蹬鼻子上脸;实话实说,又违背了他的初衷。
谢寒洲正犹豫,严自守大手一挥,“识微的事,让他自己解决。不过我得问你一句,你对他是不是真心的?”
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心虚,谢寒洲的声音发虚:“当然。”
酒一坛接一坛地上,两个人喝到半夜,谢寒洲醉意上头,直接问了,“敢问……江识微去哪了?”
严自守醉趴在桌边,“识微已经回来了。”
“怎么没见他?”
“他不想见人,自然就不出来。”严自守抬头望了望月亮,声音里有了一丝诧异,“竟然都这么晚了,谢长老,老夫明早还要同诸位长老议事,先告辞了。”他站起身,步伐稳中带乱,向卧房走去。
送别严自守后,谢寒洲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他的酒量很好,小时候流浪,每每到冬天,他喝的酒比水多。冬天的河水冷得能把人冻僵,他就常常将烈酒、假酒还有喝水勾兑在一起喝,又能解渴,还能保暖。
过了一段时间,谢寒洲的酒意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不喜欢醉酒的感觉,干脆沿着山道散步醒酒。
竹林深处,忽而传来一声微弱琴音,扰散清幽。
谢寒洲循声走去,模糊的琴音也逐渐清晰,从最初几个单调的琴音,连贯成一首哀曲。
凄凄切切,清音如哀泣,似恸哭,真是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曲未尽,琴音却戛然而止。紧接着,琴弦急扫,琴音悲愤激昂,磅礴而出。
谢寒洲走出竹林,才发现别有洞天。只见高悬明月下,一道身影独坐亭内,修长的手在怀中古琴上轻轻抚动着。
是江识微。
前世从未见过江识微抚琴,谢寒洲驻足暗处,望着亭中独奏的单薄身影。
寒风扫过,带起松涛阵阵,七弦琴上,琴音行云流水般流出,温劲浑厚,像是某首悼亡的古曲。
一曲终了,江识微仍是垂着目光,却道:“谢长老,请出来罢。”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谢寒洲步入亭内,借着月色和江识微一对视,他愣住了。
江识微,哭了。
江识微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外露过任何情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江识微哭。
明月高悬下,江识微脸上的两行泪是如此显眼,两颗豆大的泪珠在素衣和白皙肌肤的映衬下,犹如两颗莹润的珍珠。
轻佻的话全被这两滴泪堵在嘴里,谢寒洲想也没想,问道:“怎么哭了?”
江识微偏过头,躲开他的目光。
谢寒洲不死心,弯下腰又凑过去,“谁欺负你?”
江识微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珠,淡道:“没有。”他抱起琴,就要往回走。
几日不见,江识微似乎又瘦了不少,神情也有几分憔悴。他没有穿道袍,一袭白衣,远远望过去,只有薄薄一片。
谢寒洲跟上江识微的步伐,他认真地看着对方,还是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江识微伤心成这样?
他继续追问:“到底怎么了?”
江识微摇摇头,除了一双水汪汪的明眸,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问:“谢长老,你身上的伤如何?”
“好了。”谢寒洲了解江识微,不愿意说的话,是绝对不会开口的。他换了个话题,“我和徐途之商量过了,以后,我们就是盟友。”
江识微略一点头,“在下送你回去。”
到了卧房门口,谢寒洲不急着进去,“我有东西给你。”
接着,一卷竹卷被塞进了江识微的手里。
看着手中记录着盈虚策残卷的竹简,江识微微怔,“谢长老?”
“你把它给你师尊吧。”
“谢长老为什么不自己给?”
谢寒洲原本是要自己给的,但是被严自守一碗接着一碗的酒灌下去,就忘了。但他并不打算说出实情,反是哈哈一笑,“若是你师尊问起我缘由,我该如何回答?”
江识微还在状况之外,茫然道:“如实回答不就行了?”
谢寒洲作思考状,“那我得说,我是为了讨好你。”
“谢长老,”江识微一把将竹简推入他怀里,直勾勾盯着他,眼神锐利,“你为什么总是抓着我不放?”
“因为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江识微晕头转向,“你喜欢我什么?”
“长得好看,一见钟情。”
听上去十分可笑,但如果对象是江识微,事情似乎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江识微被话噎住了,他闭了闭眼,直白道:“在下修的是无情道。此生注定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请谢长老不要在江某身上多费功夫。”
“我明白,”谢寒洲更进一步,随着距离拉近,气氛一下剑拔弩张,他目光真挚地同眼前人对视,神情无辜,嘴角却噙着几分“能奈我何”的笑意,“可我只是喜欢你,就当我是一厢情愿,你要是不喜欢我,不理会我就好。说不定,哪天我也就死心了。”说到最后,语调居然委屈起来。
江识微一时语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在下立誓不涉情爱,还望谢长老能早日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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