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曦的指尖刚触碰到玉佩，整条手臂就剧烈震颤起来。

魂体泛起涟漪，发间白牡丹簪子上的流苏“啪嗒”拍打。

桌案上，玉佩本来静静地躺着，在感受到李兰曦触碰的那一霎时，玉佩表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同时开始不停震动，玉料快速地打击着桌面，发出急促的磕碰声。

李兰曦附身靠近，指尖悬在玉佩上方：“它一直在动……”她眉头轻蹙,"为什么会如此抗拒，为什么不愿意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月白色的流光自指尖溢出，如丝如缕地缠上玉佩。

“不用害怕的，我们没有恶意……”

“我和你一样，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何不愿安息呢？亡魂之躯滞留人间，很疼吧……”

……

李兰曦喃喃着，试图唤出玉佩里的亡魂，然而，她的轻言细语似乎并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倒是越来越抗拒。

李兰曦只好不停逸散自己的魂力压制住怨气，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安慰一只受惊的魂灵，而是极力阻止阳世的侵乱。

江清晏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烛光下，李兰曦地魂体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稀薄，无数流萤从她的魂体上剥离，凝滞地融进玉佩里。

“兰曦，停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魂力耗得太快了。”

李兰曦摇头，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声音却带着执拗：“再试一次……我能感觉到，它并非全然拒绝，只是害怕……”

“害怕到连你的召唤都抗拒？”江清晏打断她，语气罕见地带上一丝急躁，“你连身形都稳不住了，还要强撑？”

他上前一步，几伸手去拉她手腕，却在触及前生生顿住——他碰不到她了。

她不愿意接受他的触碰，起码这次不愿意。

“我去点香。”他转身走向角落的紫铜香炉，抽出三支安魂香，引火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缓缓汇入李兰曦的魂体，淡薄的蓝色似乎稍稍凝聚了些，却依旧脆弱。

“清晏，我知道你担心。”李兰曦侧过头，对他勉强笑了笑，“但我既答应了要助你治水，这河底怨魂不宁，终究是隐患。玉佩既已取出，若不能安抚其中魂魄，恐怕……”

“恐怕什么？”江清晏盯着她，目光锐利，“邪祟既然已经取出来了，治水之事，自然得以正常进行。你一个亡魂，非要替活人担尽天下事吗？”

李兰曦被他噎得一愣，随即苦笑：“你说得对……可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装作不知。就像当初钱伯的事，你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不也……”

“那不一样。”江清晏截住她的话，声音压抑，“钱伯是我恩师，而这玉佩里的魂魄，与你我素不相识。”

“众生皆苦，何分亲疏？”李兰曦轻声反驳，指尖流光未歇，反而更盛几分。

江清晏看着她近乎透明的指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却又无处发泄。

鬼漩中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猝然撞进脑海——冰凉、柔软，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别开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李兰曦……”

“你若此刻消散，之前种种承诺，尽成空谈。你说要见证河清海晏，要等我位极人臣……这些话，都是儿戏吗？”

李兰曦身形一晃，流光骤然黯淡。

她扶住桌沿，声音带着喘：“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消散的……只要执念未消，只有……能回到洛阳……我才会……”

“洛阳洛阳！你满心都是洛阳！”江清晏终于忍无可，几步跨到她面前，“你若真魂飞魄散在那破玉佩上，还谈什么回家？！”

李兰曦被他吼得怔住，杏眼里泛起一丝委屈，却仍倔强地咬着下唇：“不会，真的，我不会散，再试一次……就一次……”

“不行！”江清晏斩钉截铁，“立刻停下，否则我现在就把这玉佩扔回河里去！”

“你……”李兰曦气急，魂体波动得更厉害，眼前阵阵发黑。

她还想争辩，却猛地一晃，向前软倒。

江清晏下意识伸手——这一次，他竟然实实地接住了她。

魂体轻得不可思议，像捧住一缕烟、一片雪，没有脉搏，没有温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他手臂一沉，心却悬到了高处。

“你看你……”他声音哑了下去，“连站都站不稳了。”

李兰曦靠在他臂弯里，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仍喃喃道：“就一次……清晏……让我……”

“闭嘴。”江清晏打断她，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内室的床榻。

然后，李兰曦再也没有了声音。

动作间，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冰冷、虚软，与活人的温软截然不同。

这一刻，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她早已死了。

死去一百三十七年，只是一缕固执停留人间的孤魂。

可这段日子以来，他会因她的聒噪而烦躁，会因她的相助而缓和，甚至会因那个意外的吻而……心乱。

他几乎快要忘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生死之界。

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拉过锦被虚虚盖住她冰冷的身躯。

烛光摇曳，映着她苍白的脸，长睫垂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唯有颈间那道灰白的勒痕，依旧刺目。

鬼使神差地，他俯下身，靠近她。

鼻尖似乎又萦绕起熟悉的冷冽的牡丹香，鬼漩中那个冰凉的触感记忆复苏，诱使他继续靠近。

在唇瓣即将相触的刹那，他猛地僵住，瞳孔骤缩。

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要去吻一个亡魂？一个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早已消逝在百年前的存在？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直起身，连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

胸腔里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敲打着理智。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冷的黑。

榻上的李兰曦无知无觉，已然沉睡。

只是魂体依旧淡得让人心慌。

江清晏沉默地站了许久，才缓缓走到香炉前，又添了一把安魂香。

青烟缭绕中，他低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告诫自己：

“李兰曦……最好真的如你所说，回不去洛阳就不能消散……”

“否则……”

否则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

只是袖中攥紧的拳，指节泛白。

夜色深沉，唯有香炉一点明灭，映着榻上孤魂，与窗前独立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