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后堂,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苏昶满面红光,举起手中青玉酒盏,对着上首的江清晏朗声道:“江总督真乃神人也!自那日黑岗口惊险归来,总督下令以铁网沉石加固鬼漩下方河床,又调拨民夫深挖引河,分流泄洪。”
“不过旬日工夫,那肆虐十年的鬼漩竟真就平息了大半!连日晴好,水位稳降,堤坝再无险情!此等雷霆手段,洞悉天机,实令下官佩服!佩服!来,下官再敬总督一杯!”
席间一众开封府属官、河工官吏纷纷举杯附和,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总督大人年少有为,实乃朝廷之福,开封百姓之幸!”
“是啊是啊!去岁此时,下官还日夜守在堤上,寝食难安呐!”
“有江总督坐镇,今年汛期,我等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江清晏端坐主位,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清俊,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并无多少得色。
他举杯微微示意,浅啜一口便放下,声音平稳:“诸位过誉。治水乃持久之功,眼下稍安,不可懈怠。后续堤防加固、汛情监测,仍需诸位同心协力。”
众人连声应“是”,气氛愈加热络。
无人察觉,就在江清晏身侧半步之遥的空气里,一道淡紫色的魂影正得意洋洋地抱着手臂,下巴扬得老高,杏眼里流光溢彩,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李兰曦的魂体几乎要贴到江清晏耳边,喋喋不休:“听见没?听见没?江总督!江大人!要不是本公主火眼金睛,看出那河底怨气冲天,又拼死帮你把玉佩捞上来,你能有今天这风光?嗯?这功劳簿上,怎么也得记我头一份吧?”
江清晏执箸箸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箸清笋,仿佛全然未闻。
李兰曦见状,撇撇嘴,飘到他另一侧,继续“传音”:“喂!江清晏!别装听不见!过河拆桥是不是?卸磨杀驴啊你!没有我,你现在还在跟那鬼漩大眼瞪小眼呢!说不定早就喂了王八!”
江清晏眉心微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着袖摆的遮掩,眼风极快地扫了她一眼,带着一丝警告。
李兰曦才不怕他,反而凑得更近,几乎要趴在他肩头:“哼!就知道摆臭脸!夸我一句‘公主殿下英明神武’能少块肉吗?能吗?小气鬼!闷葫芦!死要面子活受罪!”
宴席终了,月已中天。
江清晏婉拒了苏昶备轿相送的好意,只带着两名亲随,步行返回官邸。
夜风清凉,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宴席上的喧嚣与酒气。
李兰曦飘在他身侧,裙袂袂在夜风中轻扬,嘴里依旧没闲着,从宴席上的佳肴点评到某位官员可笑的胡须,最后话题又绕回原点。
“……所以说啊,关键时刻,还得靠本公主!你们活人眼睛再亮,能看得见河底下的怨气吗?能跟亡魂沟通吗?能那么精准地找到玉佩吗?不能吧!哎,我说江清晏,你倒是说句话呀?默认了?承认我的功劳了?”
江清晏步履沉稳,目不斜视,仿佛身旁只是一团扰人的夜风。
直至回到官邸书房,屏退了左右,他于书案后坐定,提起朱笔,准备批阅今日送来的河工文书。
李兰曦终于憋不住了。
她“嗖”地一下飘到书案正前方,魂体凝实,双手叉腰,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那个埋首案牍牍、彻底无视她的家伙。
“江!清!晏!”她连名带姓地喊,声音在他识海里拔高,“你够了啊!从宴席到现在,一路装聋作哑!本公主帮你立了这么大功,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哦对了,你根本没良心!冷血!无情!刻板!迂腐!”
朱笔在纸上流畅游走,批下“准奏”二字,笔锋沉稳,丝毫未乱。
江清晏甚至抬手,从容地拨了拨灯芯,让烛光更亮些,以便看清文书上的小字。
完全被无视的李兰曦气得魂体都晃了晃,光芒闪烁。
她飘到案旁,看着他紧抿的薄唇、专注的侧脸,忽然压低声音,小小声地嘟囔,那声音却清晰地钻进江清晏耳朵里:“……哼,就知道摆谱……闷嘴葫芦……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假正经……”
江清晏握笔的手指收紧了一瞬,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细微的顿点。
他自然听见了。
但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呼吸微沉,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继续专注于眼前的公文。
李兰曦嘟着嘴,瞪了他半晌,见他一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自己也觉得没趣了。
她悻悻地收起兴师问罪的姿态,飘到书案一侧,学着他的样子,盘膝悬坐在半空,双手托着腮,歪着头,开始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看。
烛光柔和,勾勒出少年总督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他低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线抿成一条冷峻的直线。
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稳定而有力,批阅文书时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
看着看着,李兰曦眨了眨眼,一个极其大胆、极其促狭的念头如同泡冒泡般“噗”地一下从心底钻了出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黠的光,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她悄无声息地飘近,再飘近,直到魂体几乎要贴上他的臂膀。
然后,她猛地凑到他耳边,用那种故意拿捏的、贱兮兮又带着十足好奇的语气,压低声音问:
“喂,江清晏……江,子芜……”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朱笔骤然一顿。
朱砂墨“啪嗒”一声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洇洇开一团刺目的红痕,如同骤然炸开的心血。
江清晏猛地抬起头,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羞恼、还有一种被猝不及防戳破心事的狼狈,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冲撞,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他侧过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近在咫尺、笑得像只偷腥小狐狸的李兰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肆!”
声音低沉,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李兰曦看着他骤然泛红的耳根和那双终于不再平静无波的眼睛,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得意,一副“被我猜中了叭”的促狭模样。
她甚至故意又凑近了些,魂体散发出的微凉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继续不怕死地煽风点火:“哟哟哟!恼羞成怒啦?被我说中心事啦?喜欢就喜欢嘛,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本公主天生丽质,聪慧过人,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喜欢上我很正常呀!来,说句‘公主殿下我心悦你’听听?说了有赏哦!”
“李!兰!曦!”江清晏霍然起身,胸膛微微起伏,手中的朱笔差点被他捏断。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笑得花枝乱颤、明显在拿他寻开心的魂灵,眼底情绪翻腾,最终却只是狠狠闭上眼,复又睁开,强行压下所有失态,从齿缝间冷冷迸出一句:“休要胡言乱语!荒谬至极!”
说罢,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只留给她一个紧绷而冷硬的背影。
李兰曦看着他这副明明气得要死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终于心满意足。
她捂着嘴“咯咯”笑了几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在寂静的书房里荡开。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瞧把你吓的!脸皮比纸还薄!”她笑嘻嘻地说着,魂体轻盈地飘荡开去,“本公主乏了,找个地儿歇歇去,不打扰咱们江总督处理军国大事啦!”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淡紫色的流光,熟门熟路地穿透了与卧室相隔的那扇楠木门板,消失不见。
书房内重归寂静。
只余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江清晏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站在原地,背影僵直,良久,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指节已然泛白。
目光落回案上那团刺目的朱红墨迹,他眉头紧锁,最终烦躁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掷于一旁。
心绪已乱,公文是看不进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双狡黠含笑的眼睛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诘问,却发现只是徒劳。
而此刻,一墙之隔的卧房内。
李兰曦轻飘飘地荡了进来,心情颇佳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目光随意一扫,便落在了靠墙那张紫檀木条案上。
条案正中,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锦垫,垫子上安然躺着的,正是那枚从黄河鬼漩深处取回的、莹白温润的玉佩。
月光透过窗棂棂,洒在玉佩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古篆的“守”字也随之呼吸,流转着微光。
李兰曦飘过去,本想只是随意看看。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安安静静的玉佩,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嗡嗡嗡——!”
玉佩在锦垫上疯狂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从内部冲破束缚。
表面那层月白色的光晕以前所未有的亮度迸发出来,光芒闪烁不定,忽明忽灭,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光影乱舞,诡异非常。
“怎么回事?!”李兰曦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惊愕与警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魂体绷紧,紧紧盯着那枚发疯般震动的玉佩。
自从那日河底被她的魂力强行安抚后,这玉佩一直很“乖巧”,再无异动。
今夜这是怎么了?
这震颤……这光芒……这种感觉……
不再是单纯的怨气,也不再是冰冷的抗拒。
那光芒中,竟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渴望?求救?还是……激动?
仿佛沉睡了太久太久的存在,终于被某种同源的气息惊醒,正不顾一切地试图回应、试图挣脱!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抵不过强烈的好奇与一丝莫名的牵引。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指,试探着,缓缓地朝着那剧烈震颤、光芒乱闪的玉佩触去。
然而,就在指尖与冰凉的玉佩表面即将接触的刹那——
“嗡!!!!!”
玉佩爆发出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光芒骤然大盛,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李兰曦的视线。
强大的吸力自玉佩中涌出,牢牢锁定了她的魂体。
李兰曦只觉魂体一轻,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卷入其中。
眼前一片炫白,耳边是无数纷乱嘈杂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声响碎片呼啸而过!
待到她勉强能视物时,赫然发现自己已不在熟悉的官邸卧房。
周围是一片混沌的、朦胧的、由无数光影交织而成的奇异空间。
而就在她正前方,白光缓缓收敛、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逐渐清晰,显现出一个面容憔悴憔悴的中年男子的身影。
他正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兰曦,嘴唇哆嗦着。
一个亡魂。
一个被囚禁在玉佩中不知多少岁月的亡魂。
终于……愿意现身了。
各位宝子们,非常抱歉,自开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更新[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上了大学才发现其实一点都不轻松,加上本人学医,直接一个年年赛高三[爆哭]
然后我保证会更新下去的,只是更新频率不定,有时候可能会拖很久才会更新,我尽量一周多抽一点时间出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及再次对大家说一声对不起[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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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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