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康栎

窗外无星无月,连一丝风也无,只有聒噪的蝉鸣,预示着某种不寻常。

值房内,烛火通明。

江清晏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朱笔悬停,正凝神批阅着一份条陈。

然而,就在他落笔的瞬间,笔尖猛地一颤,一滴硕大的墨汁晕染了宣纸。

并非因公务繁难,而是一股毫无来由的心悸,像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隆隆!

一声闷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天际,并非来自云端,倒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密集地砸在屋顶和庭院青石板上,发出狂暴的声响。

这雨来得极其诡异,毫无渐次,一开场便是极致。

更不寻常的是,值房内,烛火开始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墙壁上投下的影子张牙舞爪。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陈旧的霉气,像是尘封多年的古墓被突然开启。

江清晏倏然抬头,眸中锐光一闪而过。

这不是寻常的雷雨!这种异动,这种仿佛扰乱了阴阳界限的感觉……

“李兰曦?!”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方才李兰曦的调侃和身影。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他丢下朱笔,霍然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衣袍,便疾步冲向隔壁。

房门被他一把推开。

室内,安魂香的青烟袅袅,但李兰曦,却不见踪影。

“兰曦?”

无人回应。

只有窗外的暴雨声更加猖獗。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软榻上。

那里只剩下那枚诡异的羊脂白玉佩。

而此刻,这枚玉佩正散发着一种柔和的的白光,光晕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

江清晏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他一个箭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玉佩。

玉佩触手温润,但那光芒却带着一种陌生的气息。

她出事了。

而且,绝非寻常。

李兰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周围不再是熟悉的布置,而是一片混沌虚无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影,只有无尽的灰色雾霭在翻滚。

她稳住魂体,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哪里?她这几日试图强行沟通,没想到,不仅没把对方“拉”出来,自己反而被扯进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小丫头,性子挺急啊?”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中年男声突兀地响起。

迷雾稍散,一个身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不堪、勉强能看出是道袍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面庞圆润,眼角带着细密的笑纹,看起来颇有几分喜感。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缠绕的黑色怨气,与他那副乐呵呵的表情形成了反差。

“就是你一直在试图唤我出来?”康栎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李兰曦,“打扰老人家清静,可是要挨骂的哦!”

李兰曦压下心中的惊疑,反客为主:“你既然有如此大的怨气,为何不愿出来,非要困守一地,累及黄河两岸生灵十年不得安宁?”

康栎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摸了摸胡须,嘿嘿一笑:“小丫头倒会倒打一耙。我睡我的觉,是你在外面敲敲打打,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他避而不答李兰曦的问题。

李兰曦不为所动,继续追问,语气锐利:“你并非普通亡魂。你如何知晓,亡魂依附于特定物体,可以规避阴司缉拿?”

这是她作为百年老鬼自己摸索出的辛秘,寻常生灵,哪怕是修道之人,也未必知晓得如此清楚。

康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老顽童的样子,他依旧不答,反而上下仔细打量着李兰曦,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魂体。

忽然,他轻轻“咦”了一声,圆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几分,透出几分属于得道高人的锐利。

“小丫头,你自身难保,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他慢悠悠地说道,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魂体之上,缠绕着一道极其恶毒的咒印……锁魂咒,对不对?啧啧,这是有多大的仇怨啊,死了都不让你安生,轮回无路啊。”

李兰曦浑身剧震,魂体都波动了一下。

他能看出她的锁魂咒?!这怎么可能?!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神,康栎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惊雷,在她魂体深处炸开。

“而且,这咒法的气息……古老而带着龙怨之气,是了,是了……”康栎眯起眼,像是在品味着什么,“前朝梁朝的璃珠公主,崇宁帝的掌上明珠,李兰曦。没想到,百年之后,还能见到你这缕孤魂。”

“你……你究竟是谁?”李兰曦失声惊呼,魂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光芒闪烁。

她的身份,是埋藏最深的秘密,就连江清晏,也是在相处多年后,她才在特定情境下告知。

这个看似邋遢古怪的中年道士,怎么可能一眼看穿?

她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审视对方。

他的道袍样式,虽破旧,但确是本朝景朝的制式,绝非前朝服饰。

他是景朝的人!可一个景朝的道士,怎么会知道前朝公主的秘辛,还能一眼认出她?

康栎对她的震惊似乎很满意,又恢复了那种气死人的悠闲姿态,提示道:“小丫头,别光顾着吃惊。想想看,这北京城里,哪家道观历史最悠久,底蕴最深,又最擅长……这些符咒阵法之事?”

李兰曦心念电转,一个名字浮上心头:“白云观?”

那是京城乃至天下道教魁首,与皇室关系密切,传承悠久。

“还不算太笨。”康栎赞许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贫道康栎,道号守拙,十年前,忝为白云观观主。”

白云观观主!

李兰曦心中再起波澜。

她立刻联想到:“那给我下咒的妖道玄诚子……”

“哎哎哎,打住!”康栎连忙摆手,一脸嫌弃,“可别把我和那老家伙相提并论。玄诚子是我太师祖,他造下的孽,关我什么事?”

”我们白云观内部确实世代传着这点密辛,但也仅有历代观主和少数几个老古董知道,连现在的皇帝老儿都不清楚你的具体来历。”

“太师祖当年痴恋你不得,因爱生恨下了这锁魂咒,这事儿在我们观内看来,也不算光彩。”

解释了自己的来历和知晓秘密的原因,康栎似乎松了口气。

但李兰曦的疑惑更重了。

既然他是德高望重的白云观前观主,为何会沦落至此?

“你既是白云观观主,为何会身负如此重的怨气,滞留黄河十年?”李兰曦追问,“现在的观主,是玄清道长吧?与你有何关系?”

提到这个,康栎那张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不满和郁闷,他像小孩告状般抱怨起来:“哼!别提了!还不是怪洪正皇帝那个老糊涂,还有那个何什么……”

“何桦泓?”

“哦!对对对!那个何桦泓!三皇子的舅舅!”他盘腿虚坐在迷雾中,开始讲述十年前的那场灾祸。

“十年前黄河决堤,水患滔天。皇帝老儿为了向何桦泓证明他大景朝‘人才济济’,什么能人都有,居然、居然下旨,让我这个堂堂白云观观主,去主持治水!”

康栎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我是道士!是炼金丹、画符箓、沟通天地的!治水?那是工部的事情!找我去干嘛?用桃木剑拦洪水吗?还是开坛做法让龙王退水?”

“那何桦泓,三皇子的亲舅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为了讨好皇帝,什么荒唐主意都出!皇帝也是昏了头,为了赢个赌约,就不顾万千黎民生死,把我推了上去!”

康栎越说越激动,周围的怨气都跟着翻腾起来:“结果呢?我到了黄河边,水势那个大啊,我又不懂水利,瞎指挥一通,然后……然后一个浪头打过来,我就这么被淹死了!淹死了啊!”

他捶胸顿足,虽然魂体做不出太多动作,但那份悲愤和滑稽感却淋漓尽致。

“我一辈子降妖除魔,没死在妖魔手里,最后却因为皇帝和奸臣的打赌,淹死在黄河里!我这怨气能不大吗?”

康栎气呼呼地说:“所以我就不走!我偏要留在黄河里!我要让皇帝老儿知道,他派了个道士去治水是多么荒谬的错误!我要让这黄河十年不太平,提醒他记住这个教训!”

李兰曦听着这匪夷所思又带着浓浓荒唐色彩的缘由,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位道门高真,竟因如此儿戏的理由葬身黄河,化作怨灵,这实在是……她看着康栎那副“我很委屈我很生气”的老顽童模样,原本的警惕和震惊,渐渐化为一缕复杂的同情,一时间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前观主的怨气,原来并非源于什么深仇大恨或权力阴谋,竟是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缘由。

然而,这缘由的背后,折射的却是朝堂的昏聩和民生之多艰。

“所以,你就因为赌这口气,让两岸百姓陪你受了十年水患之苦?”李兰曦轻声问道,语气中听不出太多责备,更多是叹息。

康栎闻言,嚣张的气焰顿时萎靡了不少,他有些讪讪地低下头,嘟囔道:“我……我一开始就是气不过嘛……后来,后来怨气越积越深,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而且,那玄清,我那个好师弟,巴不得我永远别回去呢……”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里,暴雨依旧滂沱。

江清晏紧握着那枚发光的玉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一切的线索,都明确指向了那个困扰朝廷十年,至今未能彻底解决的问题——黄河水患,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

夜,还很长。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我补药学医了[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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