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摆了定亲宴后,陈志高便每日跟着苏南枝跑生意上的事。
旁的多有负责的掌事看顾,然,南边来的棉粮一项却必须由老爷小姐亲自查验,才能分船往各处铺口送货。另有从北绒进的药材,自昭南来的茶叶与宝石,也都不能全交给底下的人来管。
今日码头的一船黑茶出了纰漏,二人在码头忙到傍晚才疲倦归家。
“到家了,你安心的睡。“陈志高抱着人从马车上下来,婆子们提食盒一应紧随其后,琼玖拨开众人小跑着去请大夫,晌午时苏南枝犯了眩晕症,又强撑着不肯回家歇息,拖到了这会儿,症状愈发严重了。
苏老爷闻讯赶来,顾不得责骂旁人,打着转儿催问大夫病情如何。
“不打紧,是旧疾复发了,又赶上天热,冲撞了溽暑之气,吃两副清心的药就缓过来了。”问诊的大夫姓孙,是大方脉圣手孙太医的儿子,这些年受苏家食禄,对苏南枝的顽疾颇有研究。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苏老爷拍着心脯定神,“我家梅梅这病啊,还须得您想个法子,早些拔除病根才好。今儿拖明儿,眨眨眼就扔到了三五年后头去,可怎么成?”
孙大夫叹气:“是这个道理。”
他拿着苏家的年俸,平日里大病小灾不须他走动,只负责给苏家女公子医一个眩晕症,委实是个好差事,只是女公子的病实在古怪,他翻遍了孤本珍方,也难以找到根治的法子。
“前几日我跟我家老爷子商讨了这事儿,寻思着拿我家家传的廆山针法给女公子试一试,凡有进益,或可顺着这个法子就治好了。”
“可行么?”苏老爷问。
孙大夫想了想,道:“一成的把握。”苏家女公子脉象平和,本不应该有此症状的,他跟父亲商讨过几回,隐约猜测这打小就有的顽疾并非奇病,而是奇毒。奇病难医,可若是胎里毒,针灸之法兴许还真能奏效呢。
“一成把握也太过飘渺了,廆山针法又奇疼无比,还是算了吧。”陈志高从屋里走出来,指了指里头,“她怕疼的很,让我出来传话。”
“梅梅醒了?”苏老爷道。
陈志高颔首,“您进去瞧瞧,我跟孙大夫去开方子抓药。”
孙大夫在药房写好方子,陈志高特意问了其中煅龙骨、煅牡蛎两味阳火重的药能否给苏南枝用,孙大夫惊讶:“姑爷也是学医的出身?”
陈志高笑笑道:“略懂皮毛,我幼时家贫,跟着个赤脚大夫学过几年,后来攒了些银子,才正经到学里念书。”
孙大夫早闻听苏家的新姑爷出身寒门,今日又亲眼见他不怯身世,大大方方提起过往的艰辛,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之情。君子坦荡荡,一个能吃苦耐劳,又坚守志向的少年,岂会是旁人口中贪图富贵之流?
孙大夫和声为其讲解这副方子里的门道,又说以后他有什么医术方面的问题,只管叫人去家里,少年郎勤学善问是好事。陈志高笑声应下,亲自将孙大夫送出府门。
说起来,那孙大夫的方子还真是厉害,一副汤药下肚,苏南枝先是呓语着喊肚子热,不消片刻,人就睁眼清醒了,能坐起来吃小半碗清粥,走路跑跳毫不含糊。
“只可惜不能根治,每回看着你闹头疼,我这心里就一个劲儿的抓挠着疼。”苏老爷拍着桌子发愁。
苏南枝撅撅嘴,懒懒往爹爹的肩头倚靠,“您不要怕,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走路有些晃颤而已,疯神仙不是说了么,我是寿比天地的福相,又讨了个辰酉合的旺妻小郎君,肯定能长命百岁呢。”
苏老爷拉着女儿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长命百岁才好哩,要是能啊,我恨不得把我这把老命匀给你点儿,叫我闺女没病没灾,百事皆宜的就成。”
女儿越长越像她母亲,当初她母亲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被南边来的那个狗东西骗了心,怀着孩子,拖一身病症回到云中府。
当初那个在沘阳公主府恣肆潇洒的小姑娘不见了,她丢了过往隽誉,狼狈落魄,满是疲惫,仿佛一只受到重创的小兽,孤傲的叫人心疼。
如今他们的女儿有父母疼爱,该是比她母亲更幸福才是,他有家财千万,只愿为女儿求个‘安康’二字。
“我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有您护着我,病瘴邪气都会褪去的。”小姑娘一辈子被父亲护在身后,‘爹爹’两个字,比庙里的菩萨都令她心安。
她不管什么血脉相传的混账话,她是爹爹养大的,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一个爹爹。
父女二人说话之际,陈志高面色沉沉的进来,嘴巴抿作一条直线,目光幽怨的看向苏南枝。
身后,管家紧前两步跟上,低声道:“老爷,卞原卞公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苏老爷拧着眉头,看向身旁的准女婿。
北绒那小子先前死缠烂打的要给自家做女婿,游牧蛮荒之地,衣食温饱都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即便是做个什么庭帐大王,茹毛饮血的日子他也舍不得叫自家闺女嫁过去。
偏偏那小子听不懂人话,自己三番两次的直言拒绝,他还敢口无遮拦的胡沁。要不是看在北边生意的份儿上,他早就把人给处理了,还能留那祸害到今日。
“是北边粮食上的生意么?”苏老爷胡乱寻了个借口说给准女婿听。
管家猴精似的,笑着点头:“可不是么,欢喜关外兴了几群马匪,夜里出关烧杀抢掠,天一亮又入关扮起了老百姓,那一带的牧民丢了老婆和牛羊,又抓不着贼人,这事儿走官家得个三五年功夫才有回应,卞公子听说咱家五爷在附近赫尔温县做县令,这才求了过来。”
赫尔温县是后梁唯一一个在关外的府县,穿过一条十里山廊,直通后梁关内,却又因山势优渥,欢喜关内外骚乱皆扰不到那里,赫尔温县有自己的驻兵,凡有异相,也不必请关内督抚衙门的批文,县令便能调遣那些兵。
管家这话虽是临时编造出来唬人的,可乍听起来,也不无道理。
“嗯,是个大事儿。”苏老爷起身拍拍衣裳,“卞原那小子跟咱家有买卖关系,人情往来,也不好回绝了,你们俩小的先歇着,我去前头看看。”
苏老爷出门,苏南枝指甲滴滴答答敲着手边的小几,笑着侧目去看门口那人:“你这是生气了?爹爹为了哄你,还专门儿演了一场戏给你看呢。”
苏老爷这些小动作骗得了外人,却骗不了她,刚刚管家的眼睛挤得都要出花儿了,两个人眉来眼去,瞎子也能瞧清楚里头有猫腻。
“没有。”陈志高冷冷道,嘴上说着冰凉的话,手上倒是诚实的拿小毯子给她搭在腿上。
“没有什么?没有生气?还是没有瞧见他们俩在演戏?”苏南枝指尖点点额角,“有些头疼了,你快过来,给我按按。”
男人的手本就比她温热许多,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大掌轻轻揉在她的太阳穴上,那一丝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疼痛竟真的好了许多。
就听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沉闷响起:“刚才我在外头瞧见那个卞原了,贼眉鼠眼,不安好心,信口胡诌,神志疯癫。”
他连用了四个词语形容,若非苏南枝知道卞原是个什么德行,还以为他说的是街边乞讨为生的傻子呢。
“那狗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苏南枝半是认同半为哄他,“关外那五十万匹丝绸里头,保不齐里头就有他的手脚,他又是个臭嘴烂心的东西,逢人就说跟我有些私情,到处败坏我的名声。”
“我去杀了他。”陈志高道。
他这辈子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她,她的声誉,她的银子,她想要的一切,他都能给护好了,肯定能!
“杀他做什么?”苏南枝拉着他的手,叫他在身侧坐下,蜷身侧枕在他的腿上,幽幽道:“北边的蛮子不讲究名声这些,他们连父亲、兄长的老婆都能占为己有,他坏我的名声也不过是想让旁人不敢娶我罢了。可是我这辈子也没打算嫁谁啊。”
“我是要招赘的人,名声好坏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通过卞原的手,进到我口袋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她话音一转,说出来的话越发让男人舒心了,“更何况,我这不有了你么,他的那些胡话更是碍不了我分毫了。”
她拿御下的手段哄人,饶是陈志高也要深陷其中。
解开了心里的别扭,男人脸上方稍降其色,“日后你要是觉得那些话听了别扭,就跟我说,我虽在生意上不能及你,可治人的法子却有许多。”
“是在王德利手底下学的么?”头一回听他有意说起自己的过往,苏南枝好奇揣测,“我听说王德利手里有一个叫‘滇西小白起’的人,字凤来,姓张,跟他打过仗的昭南人都害怕他,说他是阎王转世,天煞的罗刹,手下有伥鬼三百六十人,转善屠人。”
“那是以讹传讹。”陈志高慢悠悠摇着手里的团扇打风,笑笑道:“你说的那人叫做张承平,那是个行军打仗的将才,大陈催、王两家少一辈的儿郎们,皆不如他,只是滇西粮草吃紧,战功挡在前头,他手段免不了厉害一些。”
“那你呢?”
药方是猫写的,不要信。那俩药虽捎带一点儿,但是!【眩晕症要看大夫啊,中医西医都可以,要看大夫啊。】
君子坦荡荡,出处《论语》孔夫子。
恭喜《二嫁》里最好的大哥哥——张承平喜提名字出场的机会。鼓掌。撒花。……虽然他前期没有戏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御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