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顾兮云的声音，薛棠抱着盒子便小跑着过去了。

潘芳舒白了一张脸，问道：“顾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顾兮云一身朝服，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潘小姐回去了便知。”

说罢，便带了薛棠离了这慈宁宫。

“要去见皇帝了吗？”薛棠把盒子给了一旁的阿呆，有些犹豫地问。

“嗯。”顾兮云答道，又加了一句，“我就在旁边。”

薛棠偷偷看了他一眼问道：“方才那潘家，是你上朝时的手笔？”

“是皇帝的手笔。”顾兮云看向赤红色宫墙外灰蒙蒙的天，“我不过是顺了他的意。”

薛棠拽着鹤氅，愈发不清楚梁肃这个人了。依着她前世来看，梁肃是真心待他亲弟弟梁睿好。可惜，梁睿并不是那种知恩图报之人。

……

偌大的乾清殿上，薛棠微颤了身体，跪下去伏拜：“罪臣之女薛棠拜见皇上。”

一进乾清殿，她就浑身不舒服。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没成想，现下还是难以自控。

此刻，梁睿坐在一身明黄的梁肃身边，一双眸子正温情地望着她。

“抬起头来。”

薛棠缓缓地将头抬起，只看了梁肃一眼，便垂了眸。梁肃和梁睿两人长相是相似的，只是梁肃的眸子，无端地让人害怕。

“果真是绝色。”梁肃称赞道。

“不敢。”薛棠柔柔地回了一句，“罪女还要多谢皇上开恩放过薛家。”

梁肃叹了口气，起身便要扶薛棠：“薛弘毅一心向旧朝，朕也是没办法，才定了他为罪臣。派人去抄薛家，也是为了安抚新臣旧子，做做样子。”

薛棠不准痕迹地移开手，双眸顿时有了涟漪，便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默默不语。

梁睿此次进宫，一为贺岁，二便是为了薛棠。又恰好在这见到薛棠，十几日不见，她愈发美得不可方物。见她此时柔柔弱弱地拭泪，西子捧心状更是让人怜惜。

纵然顾兮云纳了她为妾又如何？他梁睿以正妃娶她，难不成她还要拒绝？至于外头的风声，只待派人去传一传，他便又能博得一个好名声了。

“皇兄。”梁睿也站起来了，笑若春风温和，“今日是个好日子，看在如晦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阿棠了。”

如晦是梁睿的字，前世的时候，薛棠曾一笔一划地习过他的字，只为了博他一顾。

梁肃看了梁睿一眼，不禁大笑：“你这就心疼了？可人家子豫还没应你呢。”

薛棠不知道梁睿打的什么主意，只看向顾兮云。

顾兮云上前拱手道：“不知亲王有何吩咐？”

梁睿也拱了拱手道：“本王欲娶阿棠为正妃。”

薛棠不禁紧了紧拳头，花言巧语的事情梁睿也没少干。不说为了那簪子，纵然是为了她这皮囊，这事情也能干得出。

“皇上也同意这回事吗？”顾兮云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梁肃。

梁肃叹了口气道：“子豫，如晦是朕唯一的亲人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跟着朕这么多年，只求了这一次。美人能再有，可朕只有这一个弟弟。”

顾兮云垂了眸，又道：“这也难办了，毕竟微臣和棠棠，已然有了夫妻之实。若是亲王不嫌弃，微臣倒愿意让出。”

薛棠自是没想过顾兮云会这么说，涨红了一张小脸。她是知道梁睿有洁癖，是不可能近已然被染指的女子。教坊司虽为风月之地，实则却是各位皇子的享乐势力范围。

那逍遥楼的女子可比教坊司来得惊艳，薛棠也没见梁睿去。虽说她和顾兮云并未行夫妻之实，可当下就被这么说出，自是羞得不行。

果然，顾兮云这话一出，梁睿的神情都有些扭曲，末了又看向薛棠：“阿棠真是倾国倾城，连一向冷若谪仙的顾首辅，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薛棠是一口气憋在心里，面上只得垂眸拭泪：“王爷何故这么说棠棠，若是早在那日，王爷就救了棠棠……”

话未了，薛棠便抽噎起来，当真惹得梁睿也心疼了：“阿棠妹妹……本王……”

“如晦，看来朕要恭喜顾首辅抱得美人归了。只是这妾的位分，”梁肃看了眼薛棠，“是不是亏待了她？”

“非也。”顾兮云面不改色道，“自古妻管内务是非多，不若就做个妾，倒自在。”

当初是谁说的罪臣之女只能为妾？薛棠越想越觉得气。

“怎么样？如晦，这下你该乖乖娶那林家的小姐了吧？”梁肃拍着梁睿的肩问。

咬了咬牙，梁睿看了眼面上冷淡的顾兮云。终究是他没料到，看起来不近女色的顾兮云，竟然真栽在了薛棠手中。

“是，皇兄。”

“皇上，微臣有一请求。”

那厢梁睿才说完，顾兮云便恭谨地上前说道。

梁肃眯了眯眼：“爱卿有何话，直说便是。”

“既是燕亲王爷要娶妃，不如微臣抬妾一事也同那日。让棠棠着了大红嫁衣，也有恭贺王爷新婚之意，不知皇上可否应了？”顾兮云一脸诚意，却不知自己的话是有多么不敬。

薛棠看见梁肃的眸子暗了又暗，最后还不得不笑着说：“爱卿说得是，美人红妆祝贺，如晦也要好好谢谢子豫才是。赶着这几日，让尚衣监做了嫁衣出来，让薛小姐来试才对。”

转来转去怎么又转到了这事上？这次的嫁衣还是由尚衣监做……而且，顾兮云这样……

“微臣谢过皇上。”

顾兮云谢过后，便带了薛棠出了乾清殿。

“皇兄，这顾兮云欺人太甚。”梁睿脸色阴沉。

梁肃冷哼一声，回到了龙椅上：“殷顺之那老贼藏着那玉簪还说不知。过了这么些日子，顾兮云肯定找到了另一个东西。哼，他说没在薛家找到，到头来还不是被殷顺之拿了。若此时我们不再谨慎，这西晋的天下怕是要姓顾了。”

“那也不能让他这么得意下去。”梁睿面上恢复了正常，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梁肃眯了下眸子，自知梁睿有了计谋，也不多言。

……

才出了乾清殿，钱荣便带着人逢面遇上了薛棠他们。

“哎呀，恭喜顾大人抱得美人归，恭喜薛姑娘。”钱荣笑得讨喜，“杂家可听小贵子说，顾大人要再抬姑娘进门。”

薛棠忍了忍道：“钱公公消息可真灵通。”

钱荣在梁肃身边长大，这会子自然看出薛棠的心思，便道：“以后姑娘若是在宫里有难处了，只管来找杂家。现下皇上那边还找杂家，杂家先告辞了。”

说罢，钱荣便带着一行人离去了。

待走到宫门在，上了马车，薛棠才冷着一张小脸，离得顾兮云远远地。

顾兮云心知她心里委屈，便问道：“耳朵还疼不疼？”

“疼不疼也不过顾大人一句话。”薛棠冷哼一句道，“说什么把命给我，分明是顾大人攥着我的小命。”

薛棠后来想了又想，总算是想起了这一句。她本就不信，那会子又出了顾老太太那一出和现下这一出，她只觉自己天真，被他骗得头头转。

“我左右也不过大人的妾，我就是一个东西，大人哪天高兴了，便不送人了。大人哪天不高兴了，便把我送了。横竖我都得顺着大人的心情来，哪里敢乱说话。”

薛棠在气头上从来嘴不饶人。当初薛府还在时，一个小公子打碎了她喜欢的茶盏，愣是将那小公子说哭了。

“说累了？”顾兮云见她停下来，便递了一杯茶过去，“喝喝茶。”

薛棠被他一话噎住了，转头不理他。

顾兮云将茶放在矮几上，伸手拉了薛棠的小手轻声道：“左右说出来我也不怕。方才太后竟质问我，往年的情意竟不顾了。我便想，往年什么情意？我和文家往来也不过三年，哪里比得上和棠棠的六年？”

薛棠心头一颤，越发觉得拉着她的那只手，发凉得紧，便想抽出手：“你与太后有什么情意，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兮云紧了紧她的手，强行扣住了：“可你与梁睿之间，可不曾有情意？”

薛棠愣住了，回过神来，已经被顾兮云拉入怀里了。

“还有那簪子，本不是你们薛家的。”顾兮云贴着她的耳朵说，“是当时我过意不去，才放在你家抵押的。可你阿爷见你欢喜那簪子，便送了你。”

“……你胡说。”薛棠挣扎了下。

“那你打开那盒子，再看看钱荣给你的东西。”顾兮云将那装东珠的盒子推到她面前来。

薛棠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盒子。东珠垫的软缎下边，藏着一个纸条，上边只有一句话“小心苓妃”。

“这到底怎么回事？”薛棠捏了纸条问。

“苓妃是你阿爷的私生女，这事怕是你阿娘也不知。梁肃好歹也算是能坐上龙椅的人，簪子的真假他自然要问一问。你觉得那人是谁？”

顾兮云说的话让薛棠大吃一惊。她从没想过那样爱阿娘的阿爷会有个外室。可她也应该想到，自己阿娘的闺名，江苓正取自①“采苓采苓，首阳之巅”。

簪子是真是假，当然只能找她阿爷，可她阿爷已经去了。

“荼菁是你阿爷最后见的人。”顾兮云道，“想来是告诉了她如何分辨簪子真伪，不然，以她的身份，就算是找到了簪子，又怎么可能进宫为妃？”

所以，顾兮云利用荼菁扳倒了殷顺之。

“那说让我小心她，是为什么？”薛棠端起那盏茶急急地喝了一口。

“薛家被抄，她也没了钱财来源，原本养在醉仙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可还是被殷顺之看上了。”顾兮云用手指抹去她嘴角的茶渍，“原本荼菁就是一个意外，可你阿爷后来知道了簪子的事，便有了打算。”

有了打算？

“不过说来，这也是他来问了我，才敲定主意。”

“难怪她会那么看我。”薛棠垂了眸子，靠在顾兮云怀里，“原是她被推出去，替我做了盾牌。”

顾兮云轻声应了一个“嗯”，随即便顺着薛棠雪白的脖颈吻上去了。

①出自《诗经·唐风·采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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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柳月（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