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将尽，可耐不住风还有些凉。这里比不得江北暖和，一到四月天便能褪去薄袄。现下的风吹得也都有些刮人，刺骨寒意依然钻进了薛棠衣里。
疏影拨弄了一下手炉里头的炭，最后盖上盖子递给坐在隔扇旁的薛棠。
薛棠伸手探了探手炉，又推给疏影：“怪烫手的，我不要。”
疏影叹了口气道：“小姐呀，你再这么坐下去，横竖都要坐出病来的。”
薛棠小手一揣揣袖子道：“病了才好，病了你家爷才不会来找我。”
疏影将手炉放到薛棠的手上道：“小姐可别难为咱们做奴婢的了，您要是生病了，咱们还指不定受什么罚呢。”
“我不会让你们受罚的。”薛棠从椅子上起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的，把手炉抛给疏影，“我先去书房了，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哎，小姐——”疏影急急忙忙接住手炉，看着远去的薛棠无端地叹了口气。
疏桐才端着装了黄枇杷的锡红梅兰纹圆盘进垂花门，便见薛棠往她这儿走。
“小姐，顾大人送来的上好枇杷，您尝尝？”疏桐说着便要递上来。
薛棠匆匆看了那黄枇杷，煞是可爱，便也伸手拿了一个：“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些吃食，你和疏影分了吧。”
说罢，便又提裙匆匆忙忙走了。
疏桐立在原地，看着薛棠远去的身影，将手中的黄枇杷递给走过来的疏影：“小姐是不是又去书房了？”
“照我看，小姐说不定自己想考女官呢。”疏影摇了摇头道，“我听夫人说，女帝还在的时候，提拔官家小姐到宫里做官，那都是常有的事。当时的官家小姐，为了能进宫做女官，可费心思了。”
疏桐点了点头，便又问了疏影一些女帝逸事，自不必细说。
那头薛棠到了书房，便翻起和那女帝容墨有关的书。
女帝容墨一手创立了白泽，又建立了夏国，四大家族也是从她手中出来的。可惜的是，女帝一生都不曾有过孩子。
史书上说女帝最爱之人去到了夏国，当了一辈子的国主，以守四国之太平。
薛棠本想找关于白泽的古籍，但翻遍了家里的古籍孤本，也没能找到关于白泽的东西。女帝容墨的故事倒是一大堆，还包括女帝其实是有后代什么之类的杜撰故事。
可这关于白泽的，就只有四大家族和女帝容墨了。那四大家族薛棠是问不到的，所以她只能将那些以往翻过的古籍再翻一遍。
终究还是无所获。薛棠叹了口气，将书一合，便听到江氏幽幽的一叹：“你这孩子，莫不是要和我一样，成了女帝的修书改注者？”
薛棠小脸颇为苍白，但转头就看见江氏银索襻膊，手中拿着一支半旧不新的湖笔。
“阿娘，您这是……”薛棠结结巴巴地问。
江氏走到薛棠面前，用笔端轻轻地敲了敲薛棠手中的道：“你既然看了这些，那四大家族你用知道吧？”
“所以江家是为了替女帝修葺书目？”薛棠有些不可置信，因为江家是做商出名，谁都知道河西江家的生意手段了得。
“这事本该由顾家做，可顾家不是就剩顾兮云了吗？”江氏神色暗了暗，放下手中的笔道，“早在他来咱们家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古籍才到我们手中。我原本也没那么喜欢女帝，可你阿爷催着我去看看，这看着看着，也就看过来了。”
顾家是给女帝修书立碑的？这么看来，似乎也不矛盾。只不过……
“这既然不是江家的事，为何您还要……”薛棠没问下去，她似乎猜到了原因。
江氏伸手摸了摸薛棠的发端：“阿娘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原本这事也该由那顾兮云的正妻来做，可老祖宗看得比我清楚。想当年我嫁入薛家还没多久，对你阿爷不冷不淡，也是老祖宗让我看清了你阿爷的心。”
“可阿娘您之前……”薛棠声音小了，“不是还反对那顾兮云吗？”
江氏看着薛棠，搂了她在怀道：“可现下来看，纵然他有什么事，他也会护你周全。阿娘本以为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现在才知道他也是个有苦衷的人。”
薛棠张了张嘴，立刻扬起小脑袋问：“阿娘，您是不是知道了阿爷死的原因？”
江氏没想薛棠能这么快琢磨到这一层，只是摇头道：“你阿爷是为先帝而死，并无什么原因。”
“不对，阿娘，您一定知道什么……”薛棠抓了江氏的袖子，嗓子里略带委屈，“顾兮云他一定知道什么……为何你们都不肯告诉我？阿爷他不是那种会为先帝而死的人，他惦记着咱们。”
江氏只能拍着薛棠的背安抚她：“你阿爷走得安心，就别再想这事了。”
“为何不想这事？”薛棠泪珠子又簌簌掉下来了，“您是不是知道了那件事？所以才对阿爷……”
江氏见薛棠欲言而止，便也心下明白了。薛棠还是知道了，她原本想再等几年再告诉薛棠。
“你阿爷是个好人。”江氏用绣帕擦了擦薛棠的泪，又笑了道，“原本阿娘我也想着能和你阿爷执手到老，可谁知有了这么一事呢……”
薛棠窝在江氏怀里只流泪，也不说话。她这些日子哭得确实有些多了，往日里头也不见得这样难受。
江氏见女儿只哭着，不闹不叫更是温声细语道：“别想那事了，好好过现下的日子才是。顾兮云现下宠着你，阿娘也不说他就一定能与你执手到老，可到底是现在还有个依靠。”
薛棠愣愣地盯着地面，忽然又问道：“阿爷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
江氏心里大骇，面色有些发白：“自然不是了，你阿爷是在朝堂之上，怎么……”
薛棠倒吸了一口冷气，挣扎着要从江氏怀里出来：“那就是和我有关了……可是，可是我怎么会害阿爷呢……”
“棠棠怎么会这么想？你阿爷若是听到了岂不是又要气笑了？”江氏抚慰着薛棠，又哄她道，“你不是记挂着玉哥儿吗？这几日赶着踏青，咱们一家去看看他去，可好？”
……
这几日，顾兮云都是下了朝便拐去了顾府，换了衣才到薛家来教薛宁。教完了便走，也不留下吃饭。
去莒南见见薛玉，薛棠也是动了心思，所以这日她便在书房门口等着顾兮云。
顾兮云今日穿了一件苍色圆领袍，玉琢眉眼，整个人清冷飘逸。
薛棠颇为紧张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还是慢慢地走了上去。自从知道顾兮云有在为篡位谋划，她是紧张得不行了。
这头，顾兮云眯着眼睛打量了下薛棠，见摇摇地走过来，便立在廊下的等她。这才几天不见，那小下巴都尖得他心疼得厉害。
待薛棠走近了，顾兮云便捏着她的小下巴道：“今儿午膳吃了？”
薛棠避开他的眼神，一手推开他：“自然是吃了。我……我有事和你说。”
“嗯。”顾兮云收了手道，“什么事？”
薛棠怯怯懦懦地走到他身边，拉了他的袖子道：“我想去莒南一趟……”
“去莒南？”顾兮云看着薛棠问，“想你阿兄了？”
薛棠没有答。
“还是只是一味地不想待在这里？”
“我……”薛棠支支吾吾地也没说出一句话。
顾兮云耐着性子道：“行了，去吧。在那之前，先把府里的事都平了。”
“平了的意思是……”薛棠望着顾兮云问。
顾兮云见薛棠眸子氤氲，又已七八日未见她，便道：“……我先回去歇息了。”
薛棠哪里肯这么干……平了府里的事才让去莒南，欺负人也不带这样。先前的事她还未找他说呢。
“歇这儿吧。”薛棠也是想再问问他，“我还有事问你。”
顾兮云跟着薛棠到了她住的屋子，也不客气，直接和衣倒在床上。
“我问你……我阿爷的死，是不是也和我有关？”薛棠坐到床边，扯着顾兮云的袖子问，“还有，我阿娘是不是你告诉她我阿爷的那些事？”
顾兮云吸了一口气，遂睁开眼道：“想知道？”
薛棠点了点头，便见顾兮云侧了侧身道：“睡过来。”
“老狐狸！”薛棠气呼呼地躺在他身边，又道，“你快说。”
顾兮云轻轻地搂住了薛棠的细腰，轻声道：“那我说了，你不能闹。”
她再闹他心里也闹，这朝中各派势力他还要再用点心。
薛棠抬起了双眸，末了才老老实实把小脑袋靠在顾兮云怀里，闷声道：“我不闹，你说。”
顾兮云摸到了薛棠的小手，握住后才道：“我只和你阿娘说了你阿爷的死因，老太太没说。”
“为何？”薛棠疑惑道，“难道这事也和我阿娘有关？”
“有关，且也和江家有关。”
薛棠觉得顾兮云的声音有些模糊，便又往他怀里挤了挤：“你大些声，我听不见。”
顾兮云无奈，只好靠着薛棠的耳朵道：“你阿爷是为了护你和你阿娘才死的。”
此话一出，原本怀里还有些小动作的人儿，静下来了。
顾兮云捏了她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薛棠正在强忍着泪水，红了眼尾，白了嘴唇。
“是我那个时候，没有办法保你周全，才让你阿爷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