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年夏(29)

三日休假结束,第二日沈清衍起得比前几日还要早近半个时辰。

他起身穿衣时,傅媖隐约觉出了动静,眼皮却还沉甸甸的掀不开。

只是迷迷糊糊地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见外头还好似深夜,黑沉沉一片瞧不出半点天光,含含糊糊地问:“你今日怎的起这般早?”

沈清衍回过头,见她眼没睁开,像是还睡着,手脚并用地将被子紧紧抱在怀里,好好一床锦被皱皱巴巴窝成一团,虽没有大肆伸展,但也与“规矩”二字并不沾边。

想起成婚那夜她说自己睡相还不错的话,他面上难得覆了一层淡笑,柔和如夏日夜晚拂照湖面的那缕月光,可惜傅媖没瞧见。

“可是我吵醒你了?”

“唔”,傅媖半梦半醒地应了声,实际已快要重新睡过去了。

沉静的暗夜中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

“休假到今日结束,我回去给弟子们授课。往日都是这个时辰起,寅时过半,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无妨。”

沈清衍究竟说了些什么傅媖并没怎么听清,只是“授课”这两个字却隐隐约约地飘进了她耳朵里。

意识飘忽了一会儿,傅媖忽然睁开眼,腾地一下坐起身:“对了,你今日要回去给学生上课,我险些给忘了!”

沈清衍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望着她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温声道:“你无需特意早起替我备饭,我到街上随便买些便是。”

至于午饭也不必劳她费心,许府自会替他备好一份饭菜送来,只是他一向用得少。

许家人饮食上口味偏重,他吃不习惯,也不好出言挑剔。

但这些无需同她说。

谁知傅媖却说:“要不了多少时间,等你走了我再继续回来补一觉就是。”

说完,她不欲再多话,脸上明显还带着没睡醒时的困倦,恹恹地推门出去,拐进了灶房。

沈清衍望着她的背影,许是内室中光线昏暗,越发显得他眸色沉沉,神色晦暗难辨。

*

沈清衍口味本就偏淡,又是早晨,傅媖便不准备给他做什么荤腥,昨日的青团还剩下许多,一会儿挑出几只上锅重新蒸热,再简单炒一道菜出来即可。

她发髻还没梳,出门前随便从衣架上抽下根自己的衣带当作发带将头发束起来,绑了个马尾垂在脑后,也不管沈清衍瞧见会不会觉得奇怪,反正眼下忙起来碍不着事就行。

生起火后,青团上锅蒸,傅媖从昨日的布袋里掏出一小把口蘑,再拿一根胡萝卜放进盆里清洗干净。

口蘑去根切块,胡萝卜切成薄片。

等口蘑焯过一遍水后就可以起锅烧油,然后撒一点蒜末爆炒出蒜香,紧接着把胡萝卜投进锅里,最后再是口蘑。

困意未消,心底还留存着些许烦躁,傅媖的动作就比平日里还要快上几分。

灶火烧得旺,映出橘红的光点,时不时在她身上跳动。

最后一把葱花撒进锅里时,她倒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便没忘记再往锅里撒把盐。

傅媖端着那只盛了青团的秘色瓷碟和那盘炒口蘑走到灶房门口时,沈清衍恰好从书室出来。

他快走几步上前,才借着灶房内未灭的灯光看清傅媖的此刻模样。

秀丽的眉宇间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色,眼帘半垂,遮住那对乌黑盈亮的瞳仁。

衣袖挽至臂弯,露出半截光洁莹白的小臂,缎子般柔亮的乌发却像男子般高高束起,隐隐透露出一点俏丽风流的意味。

这副模样虽不寻常,却也是好看的。

只是等余光落在她颈侧垂落的那半截发带上时,他忽然微微一怔,略显仓促地撇开眼,神色间竟隐约流露出一点赧然。

抬手压在唇边低低咳了一声,才道:“娘和清蘅此刻尚未醒,不必将饭菜端出来,我在灶房用饭就好。”

傅媖虽不解他为何是这副神情,却也因为急于将他送走好回去补觉而并未深究:“那也好。”

灶房里虽然没有桌子,但将饭菜摆在灶台上也能将一下。

青团虽不是才刚做出来的,口感比不上昨夜,但隔水重新蒸过,仍旧软糯清甜。口蘑炒出了汁水,油亮的一层覆在上头,色泽诱人,滋味更是鲜香。

只是不知是敏锐地察觉到傅媖的心思还是急于出门,沈清衍用饭时虽然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文雅从容的模样,并不狼狈,但一顿饭却很快就用完。

以至于他放下筷时,傅媖还皱着眉问他是否真的已经吃饱。

见他颔首,傅媖才撇撇嘴作罢,收了碗筷。

沈清衍同傅媖道过谢后回书室取今日授课要用到的几本书册,可走到院中时却见她立在廊下,像是刻意在等他。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大概有了几分猜测。

他才要解释许府晌午会供饭食,却见她笑吟吟地递来食盒,道:“这里头有昨夜做的那些青团,你带过去与弟子们分一分。我还另放了一小盒松子糖,若是有弟子跟你讨要喜糖,你就抓一把给人家。也别总是板着脸,多笑笑,莫要太严肃了,省得人家回去找父母告状,说他们的先生不通情理,是个老古板。”

说到最后时,她语**不自禁地欢快起来,眼底的促狭几乎快要藏不住。

沈清衍微微一怔,眉宇间少见地露出几分无奈,却还是不忍拂她好意,将食盒接过:“你平日还是少与清蘅学的好,她性子太跳脱了些。”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还是代他们多谢你。”

说完,他转身走到门边,取下那把油纸伞,推门离去。

黑漆漆的木门阖上的一瞬间,沈清衍清晰地听见门内传出她的笑声。

垂眸望一眼手中的红漆木盒,那双清冷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唇边随之勾起一缕淡笑。

不远处,桥边水杉新绿,夏日晨风温柔和煦。

*

沈清衍一走,傅媖便回了屋,准备继续补上一觉。

床榻上铺着两床绣鸳鸯牡丹的大红锦被,她每每瞧见这格外恍眼的红都要暗暗吐槽这东西究竟是谁的审美。

眼下沈清衍用的那床被他临走前铺得十分平展,而她自己那床却乱七八糟地堆在墙角,窝得不像样子。

为免将他那床被子踩乱,傅媖绕到床尾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甚至还仔细地又替他捋顺一遍,然后才安安心心地掀过自己那床锦被躺了进去。

只是甫一躺下,就觉得有些难受,傅媖这才想起来,她先前嫌碍事将头发都束起来了。

她往脑后摸了一把,随手将那根发带扯下来,打算简单折一下,打个活结再放回桌上,免得弄丢。

谁知一打眼,却借着窗棂下透过来的那一点暗蓝的天光看清了手中那根丝带的模样。

箓竹色长带,绣着一圈云水纹——

这哪里是她自己的衣带,分明是沈清衍昨日束在腰间的那根。

眼前倏然闪过方才那一幕,沈清衍目光落在她发上时那副异样的神情也瞬间有了解释。

傅媖默了默,手中那根散发着微微凉意的衣带顿时变得滚烫灼人起来,她迅速朝旁边一丢,也不看究竟落到了何处,反手掀起被子蒙头盖上,任由黑漆漆的暗色将她包裹,耳根一点一点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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