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媖说要等,这一等却等了许久,等到饭菜端上桌,再等到饭菜凉透。
谁都没有动筷。
傅媖起先劝了两句,但就连一向贪嘴的沈清衡都没什么心思吃饭,更遑论张素兰。而傅媖虽然嘴上说着“不必忧心”,可实则心底的不安却总是挥之不去。
张素兰的脸色渐渐白得如雪一般,原先那点微薄的血色也全散尽了。她几次看向傅媖,欲言又止。
这样漆黑的雨夜,她不忍开口求傅媖去寻,可又实在挂心。
一会儿功夫坐下来,身形微晃,竟已透着一丝摇摇欲坠的意味。
夜色深浓,黑黢黢的仿佛泼洒过浓墨一般。
傅媖朝屋外看了一眼,漆黑的檐角隐没在夜色中,融为一体,近乎分辨不出。
少了书室里往日常亮起的那盏灯,雨中的院落越发冷寂清寒。
目光停留了片刻,傅媖收回视线,站起身道:“娘,时候不早了,我出去寻一寻他。”
张素兰仓促抬起头应了声,却很快又难为情地低下头去,说:“外头太黑了,让清蘅给你做个伴,陪你同去吧。”
傅媖牵起唇角,淡笑说:“不用,让清蘅在家陪着您吧,不然留您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傅媖走到门边取了伞准备推门离开,沈清蘅却忽然追上来叫住她。
傅媖转过身,见她手中拿着件豆绿色披风。
“嫂嫂,你将这个披在身上,莫要把身上的衣衫都淋透了,会着凉。”
小娘子那双总是笑盈盈的杏眼里满是担忧,往日略显青涩稚嫩的面容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这副模样与沈清衍像极。
她不放心地嘱咐说:“嫂嫂,倘若许府的人说兄长已离开了,你就赶紧回来,莫要一个人四处去寻。说不准兄长确实只是被事耽搁了,回来的晚些。”
“好,我省的”,傅媖淡笑着颔首,接过她手中的披风披在身上,末了又摸了摸她柔软的乌发,柔声宽慰说,“不要担心,只是天黑了些,没什么的。我去去就回,你在家里照顾好娘。”
沈清蘅乖乖点头,目送她推门离开,纤细的身影渐渐融入漆黑的暮色中。
*
阴暗湿滑的雨夜,白日里热闹喧嚣的街巷好似被推入岑寂的湖底,四下无人声,只余连绵的雨敲击在耳畔。
傅媖拐出巷口时,街上空无一人,街边悬挂的竹灯被风吹得四下摇摆,不停拍打着房檐门柱,噼啪作响。
身前身后暗影幢幢,犹如鬼魅。
她只有手中一盏孤灯,不敢回头看,便只能一味低着头急步往前走。
直到肺里因急促的呼吸而被挤压得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才终于望见许府门前挂着的那两盏明黄的灯笼。
她叩门后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家仆来应门。
“你是何人,来府上找谁?”
“不知府上可有一位姓沈的西席?”
傅媖微微拧眉,初夏的凉雨潲进伞下,打在脸上、衣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这一路淌着水过来,她身上衣衫已半湿,鞋袜更是尽数湿透,此刻捏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微微地抖,语气里夹杂的急切就格外明显:“那是我家郎君,今日迟迟不归,我来府上问一问。”
“娘子说的可是沈先生?”好在那家仆立即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沈先生确然还在府上,娘子稍待,小人这就去禀报一声,叫人带您去西院寻沈先生。”
傅媖点点头说了声“劳烦”,心头的不安却更甚。
沈清衍做事向来周全,若是他有事耽搁在了许府,便不可能不请人回去知会一声,任由家里人空等。
那家仆说是稍等,便当真很快就带回个女使,一路穿过照壁、绕过回廊,引她入了前院。
女使年岁小,瞧着与清蘅一般年纪,气度却娴静,说话也很是温声慢语,透着一股子沉稳:“娘子可是沈先生的夫人?”
傅媖点头说“是”,顿了顿又道:“本不该贸然到府上叨扰,实在是往日他归家一向准时,今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迟迟不回,偏又逢落雨。家里婆母身子不好,记挂得厉害,不得已走这一趟,给府上添麻烦了。”
“娘子不必这样说”,那女使含笑说,“家中主君主母敬重沈先生,谈不上这些。此番本就是我们失礼,原该给您递个消息去叫您宽心才是,只是底下人做事马虎,这才有了遗漏。且娘子也莫要怪罪沈先生,实则是他生了病,给几位小公子授课时昏了过去,至今未醒,才误了时辰。”
“昏倒了?”
傅媖心口重重一跳,猝然刹住脚,声音在哗然的雨声中听得不甚分明。
确实,沈清衍昨夜淋了一场雨,而他本就体寒,受不得冷风冷雨,生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不是没想到,今日那些始终徘徊在心头的忧虑和不安也正是为此,却一直心存侥幸祈祷他无事,更没想到他会病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此刻先前那些忧虑随着女使的话蓦然间变成了愧疚,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昨夜她不该请沈清衍帮她的,她早知他身体算不上好,可还是轻忽了。
大约实在是她脸色太过难看,那女使连忙解释说:“娘子不必忧心,先前郎中来诊过了,沈先生就是不甚着凉染了风寒,起了高热才昏倒的,煎几副药退喝下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傅媖拧眉追问。
“只是郎中说沈先生体内寒气过盛,之前便有喘症,今后若不好好诊治、休养,他的喘疾恐会更甚。”
傅媖微微颔首,终于略略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
家院落不小,单独在前院西南角上开辟了一处僻静地方供几个孩子读书,作为讲习之所。
傅媖跟着那女使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又经过一道月洞门,才终于到了先前那家仆所说的“西院”。
进来时她借着灯笼照出的微黄光亮将此处看了个大概,发现这处小院落里不仅有书室和藏书阁还有西面靠院墙处的几间厢房,眼下有两间都亮着灯。
女使见她向西面看去,解释说:“那边的厢房有一间是专门留给沈先生平日午憩时用的,还有一间则是一位在寄住在府上的小公子的住处,其余都空闲下来了,置了些笔墨琴筝之类的杂物。”
她一边说,已带着傅媖走到檐下:“沈先生如今已喝了药睡下了,娘子可自行进去看望。”
傅媖推门进去时,沈清衍确如女使所说尚在昏睡,屋内岑然安静,只有烛台上的灯芯跳动时偶尔发出“哔剥”的轻响。
他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一纸白宣,又如山巅细雪上覆着的雾气,好似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虚淡的影。
唇色却格外深,隐约透出几分诡异的靡丽与瑰艳,配上那副格外出挑的好皮相,竟如同话本中沉眠的精怪。
傅媖看了片刻,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探了一把他额头上的温度,感受到掌心的灼热后,叹了口气,在床尾坐下,开始思考究竟该将沈清衍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请许府派人到家中知会一声,自己留下照看一二。
方才那女使显然是前院的婢女,这院中清冷,不见许家仆妇往来,想来平日里也只有沈清衍和他那几个学生会踏足,即便有人来照看,沈清衍只是坐馆的西席,不是主人家,也未必十分上心。
再者他生病有她的缘故,理应照顾。
傅媖又望一眼外面黑沉沉的雨夜,想起来时那条阴暗潮湿、格外难行的路,不再犹豫。
想定主意,她才后知后觉出自己满身的疲惫和喉间隐隐的干涩与灼痛。
站起身走到桌边,捡起一只倒扣的茶盏,倒了杯水送到唇边。
只是才浅浅啜了一口,还不等她将水咽下,一阵裹着水汽的凉风忽然吹进来,门被人推开。
傅媖抬起头,一个半大的男孩正冷眼望着她,眼中满是警觉:“你是何人,为何在老师房中?”
祝宝宝们冬至快乐,不知道今天大家都是吃汤圆还是饺子呀~
ps:这章字数比较多,后半章最迟晚上会发上来的,私密马赛[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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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一年夏(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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