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啊!!!”

“狗日的,你……你杀了我——啊啊啊啊啊!”

自从嘉义侯府的人被送进皇城司后,地牢里的哀嚎声日夜可闻。起初还有人磕破脑袋痛哭求饶,但当他们发现那群剥皮剜肉的刽子手以此为乐时,索性破罐破摔,就着钻心之痛大骂起来。

皇城司乃本朝禁军三司之首,不受制于任何部门,唯天子之命是从。

三十年前,以仁治国的崇宁帝曾下旨废除了皇城司的几大酷刑,某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刑狱手段总算得以摒弃。

然而今上继位后,皇城司的刑房里竟再度染血,各类刑罚层出不穷。

楚常欢瑟缩在铺有草席的角落里,神情木然呆滞,仿佛被外面的惨叫声吓丢了魂儿。

如今正值早春,气候清寒,他的双脚被冻得皲裂,饶是盖了厚厚一层稻草也无济于事,脚跟的裂口处依稀渗了些脓血。

“阿欢!”

神情恍惚间,楚常欢听见有人在叫他,缓缓抬头,便见自己的父亲站在栅栏外,怀里抱着一床崭新的被褥。

楚常欢蹒跚走去,哑声道:“爹。”

楚锦然瞥见他冻裂的双足,心针扎似的疼,立马将被褥塞了进去,嗓音哽咽:“阿欢受苦了……”

“爹放心,儿无恙。”楚常欢接过被褥,急切问道,“那封通敌信您可有过目,是明鹤的笔迹吗?”

他在牢里浑浑噩噩地熬了六七日,对外界的一切都无从知晓,如今好不容易见了自己的父亲,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顾明鹤叛国的真相。

楚锦然于心不忍,劝说道:“阿欢,明鹤已经死了,你该多顾虑顾虑自己,你眼下的处境并不——”

“爹,”楚常欢打断他的话,坚定问道,“信当真是明鹤写的?”

楚锦然揩掉泪渍,点了点头:“的确是他的字迹,落款处还有他随身携带的印章,错不了。”

楚常欢心里一沉:“明鹤做事素来谨慎,倘若他真犯下私交敌国的罪举,又怎会轻易留下把柄?”

不等父亲开口,他又问,“此事由何人检举?”

楚锦然静默半晌,道:“梁王。”

楚常欢道:“通敌叛国,罪当连诛。可圣上只降罪嘉义侯府,摆明了是冲明鹤而来。”

此事确实蹊跷,楚锦然近日只顾着四处奔波求人救子,反倒忽略了这一点。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梁王陷害了明鹤?”

楚常欢的脑子像是在这一刻停止了思考,变得笨拙木楞,过了许久才开口:“我,我不知道……”

每回提及梁誉,楚常欢就变得呆呆愣愣的,犹如失了心智。

楚锦然轻声叹息,沉默许久方正色道:“此事既然与梁王有关,那爹就去求他,望他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放你一条生路。”

“不要!”楚常欢忽然抓住父亲的手臂,眼底闪过几分惊惶,“他本就厌恶我,您若去求他,无疑是自取其辱。再说了……此乃圣意,求他也没用。”

况且,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交情。

楚锦然欲言又止,旋即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爹知道了。”

*

用过午膳,梁誉奉旨入宫,刚走出王府便瞧见楚锦然直奔他而来,拱手道:“下官见过梁王殿下。”

梁誉看了一眼这个疲态尽显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王爷!”楚锦然快速走近,顾不上仪态尊卑,拦住了他的去路,“犬子虽是嘉义侯府的少君,但他自幼懒怠、目不识丁,又怎会与叛臣为伍,做出大逆不道之举?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犬子一条生路!”

梁誉止步,淡声应道:“怎么——楚中丞也觉得顾明鹤之死乃本王所为?”

楚锦然道:“下官并无此意。”

梁誉冷哼一声:“令郎是顾明鹤三媒六礼娶回家的少君,要怪也只能怪顾明鹤牵连了他,与本王何干?本王为什么要放他一条生路?”

他的语气决绝,丝毫不在乎楚常欢的生死。

楚锦然心头一凉,语调却仍自镇定:“王爷立于万人之上,保一人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倘若王爷肯出手相助,下官定——”

“楚中丞,”梁誉截断他的话,眼神里隐若有几分不悦,“你可别忘了,‘万人之上’的前提是‘一人之下’。本王并非手眼通天之人,不是想杀谁就能杀谁,想保谁就能保谁的。况且,令郎与嘉义侯感情甚笃,合该生同衾死同穴。”

楚锦然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寒意浸骨,过了许久才自嘲般笑出声来:“哈哈哈……梁王殿下真是冷血无情,不救阿欢便罢了,居然还说出这等寒人心的话。阿欢说得没错,求你只会自取其辱!”

梁誉神态自若,对他的指责充耳不闻,当即拂袖而去,踩着杌凳上了马车:“进宫。”

楚锦然恼怒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咽下到嘴的话,愤愤然离去。

马车驶入闹市,梁安勒紧缰绳,借助四周的人声掩盖对车厢内的男人道:“王爷,属下听闻楚中丞这几日一直在奔波求人,试图救下楚少君,但都无果。”

虽说圣上并未因嘉义侯之事迁怒楚家,但楚锦然到底是顾明鹤的岳丈,有这么一个叛国的儿婿,终归于仕途不利,故而京中的权贵都对他避如蛇蝎,唯恐惹来一身骚,最后被扣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梁誉倚在引枕上闭目养神:“你想说什么?”

梁安支吾道:“楚少君他……”

见车厢内没有动静,梁安便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依照您的吩咐,皇城司的人暂时没有对楚少君动刑,但属下听说楚少君的状态与常人有异,瞧着不太清醒,像是……像是伤心过度所致。”

“伤心过度?”

“狱卒们是这样说的……”

冷不丁想起顾明鹤出殡那日,楚常欢抱着一瓮纸钱扶柩送灵,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梁誉顿觉心烦:“没死就行。”

梁安壮着胆子问道:“您真不打算救楚少君?”

梁誉不答反问:“莫非你有什么良策?”

梁安吃瘪,识趣地闭了嘴,不再多话。

未初时分,庆宣帝赵弘正在延福宫陪太后用膳,见梁誉到来,太后当即着人增添一副碗筷,梁誉尚饱腹,却又不便推拒,只得毕恭毕敬落了座。

赵弘微笑道:“平夏城一战,幸有梁王力挽狂澜。大夏此番折损过半,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举兵进攻了。朕近来因顾明鹤之事焦头烂额,还未来得及为你设宴庆功,是朕的疏忽。”

梁誉放下玉箸,拱手道:“圣上恩德,臣感激不尽。”

“家宴而已,何必如此拘谨。”赵弘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论长幼,你可是朕的兄长,此刻又无外人,就莫再端那些迂腐的礼节了。”

太后沈玥檀虽是梁誉的表姑,但这中间到底是隔了几层血缘的,且他只是个有功绩的武将,从未肖想过与圣上称兄道弟。

当年梁誉擢封异姓王时就饱受臣民非议,若再于君臣礼节上失仪,便真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再度拱手,恭声说道:“蒙陛下垂爱,臣不敢僭越。”

“让你别拘谨,你反倒越发见外了。”赵弘叹了叹气,吃下一块鱼糕,半晌后悠悠开口,“春猎在即,顾家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叛国之罪,当诛九族,但圣上感念先侯爷戍边有功,因此未对顾家旁支下手,现如今顾明鹤被褫夺爵位,顾府上下百余口人均已入狱,等待秋后问斩。

诸事皆了,还想要什么结果?

梁誉正疑惑,下一瞬,便听赵弘又道,“顾明鹤那位男妻,尽快处死了罢。”

一直未开口的沈太后放下汤匙,温声问道:“陛下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赵弘道:“母后您是知道的,顾明鹤同他的男妻情深似海,如今顾明鹤已死,楚常欢的心也随他去了。听说楚常欢从昨日开始便不进食水,大抵是有了寻死的念头。”话说至此,年轻的帝王面露悲戚,“与其活受罪,倒不如……成全了他。”

嘴里说着仁慈的话,做的却是要人性命的决定。

沈太后的余光瞥向梁誉,后者不发一言,教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沈太后蹙了蹙眉,却不表态。

这时,伺候在殿中的内侍省都都知杜怀仁忽然开口:“臣听说楚中丞为救其子已有数日不眠不休了,京中的官吏都被他求了个遍,今儿甚至找上了梁王殿下,妄图让王爷出手一救。”

从梁王府到皇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竟不想这消息已经传到了杜怀仁的耳朵里。

梁誉轻掀眼皮,不露声色地看了这宦官一眼。

杜怀仁迎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下官知道王爷痛恨楚少君,当年楚少君对您那般死缠烂打,让您遭了不少笑话,如今他沦为阶下囚,想必王爷心里应是极痛快的。”

梁誉对皇帝道:“臣已回绝了楚中丞。”

杜怀仁道:“王爷一片赤胆,陛下心如明镜,自然不会轻疑。只是朝中权贵众多,难保不会有人生出些什么不好的念头,把楚少君给救了出去。”

殿中寂静,俱都不语。

杜怀仁笑了笑,恭声向赵弘道,“臣这儿有个主意,斗胆献与皇上。”

这宦官在六年前的政变中救下了年仅十三岁的太子赵弘,并助他顺利登上帝座,有从龙之功,因而深得太后与皇帝的信任。庆宣五年,赵弘迁其为齐州刺史,掌军器机械库,其后又在北御大夏的两场战役中立了军功,恩宠不断。

自那之后,杜怀任开始玩弄权术,私底下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梁誉曾不止一次想要除掉他,但都未果,角逐之际,两人便结了梁子。如今他拿楚常欢作文章,摆明了是要恶心梁誉。

赵弘道:“说。”

梁誉兀自举杯,吃了一口辛烈灼喉的温酒。几息后,他听见杜怀仁尖细的嗓音灌入耳内:“既然王爷痛恨楚常欢,不如由王爷亲手送他上路,也算了了王爷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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