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打入了夏,淅淅沥沥的雨就不知疲倦地下着。雨水翻打着院里缸中的绿荷,滴滴答答。
又闷又热的暑意带着水气,搅得人夜里觉都睡不安稳。
这样的湿热粘腻,又不好出门,因此宋宁珠郁郁寡欢了几日,连饭都用得少。
一如既往的烦闷雨日,屋内金丝笼中的珍珠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宋宁珠正不甚耐烦地给它喂食,婢女小雀带回个好消息。
“二娘子,我瞧的真切着呢。”
“我去铺子给您买口脂时,瞥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隔壁平康楼,一个女郎撑着伞下了马车。”
雨天街上行人本就稀疏,女子又戴了宽檐毡笠遮盖面容,如此遮掩大概是不想引入注意。
可平康楼是什么地方?无数男子流连于此,整日风流享乐,喝酒狎妓,寻常女子怎会来。小雀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毡笠上的皂纱将其容貌全遮挡起来,窥不见其真容,可身形却无法掩饰。女子身材高挑,行步稳当,同一般女子走姿不太相似。
仅三两步,小雀就认出了这位女郎。
无他,这身影太过熟悉。
这不是府中的大娘子,和宋宁珠一母同胞的阿姐宋敏玉吗?
小雀心口狂跳,像发现什么重大机密。暗暗跟了好一阵,费上一番波折才回府和二娘子宋宁珠禀报。
“我亲眼瞧着大娘子进了那间房,没一会房中还隐约传出男子的声音呢。”
“不过那里四处都有龟奴把守着,交谈的内容我倒听得不甚真切。”
按小雀的说法,宋敏玉出入平康楼实在是轻车熟路,并不像是初次去此处“幽会”,若真是如此,或许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讲完,小雀脸上带着几分隐秘的欣喜,宋宁珠亦然。
礼部侍郎宋荀同其妻伉俪情深,并无其他妾室,府**诞下两女,长女宋敏玉,次女唤作宋宁珠。
两人一母所出,按道理来说本该亲密无间,然而两人性子却不相投合,相互龃龉。
平日里宋敏玉总是对她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做派,冷若冰霜,训劝规诫,讲她骄纵,讲她奢靡,讲她顽劣,讲她不成体统……
可这些指责要看同谁比,同户部尚书家嚣张跋扈的大娘子比,那她宋宁珠可是个乖女郎。
若是同出类拔萃,才貌兼备,从未行差踏错的阿姐宋敏玉相比…
那她对她的指控倒也无从辩驳。
这使得她看见宋敏玉就发怵,就讨厌。只能躲得远远的。
可今日,总算是寻到她的把柄。
幽会情郎,还是在勾栏瓦舍里,更甚者许是私会小倌,若是父亲和阿娘知晓此事……
她已去祠堂跪上过许多次,也该轮到宋敏玉了吧!
宋宁珠喜得多喂了珍珠鸟一把粮,摸着它撑得滚圆的肚皮,打定主意,“明日我们一同到平康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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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仍旧是雨日,宋宁珠派婢女去宋敏玉院中打探,得知她还未出门,便迅速乔装一番,叫上府中的马车夫往平康楼赶。
得知要去那种烟花柳巷,车夫犯难却也不敢忤逆主子,只得一路好言相劝。
“宋二娘子,那种脏污地方女郎去不得的!叫主子和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可现下宋宁珠哪管得了那么多,只叫车夫抓紧赶路。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平康楼门外,宋宁珠带了小雀进去,让车夫在外等候。
此时客人并不多,一路堂宇宽静,茵榻帷幌,园林假石,华丽非常。
瞧见人进来,鸨母不动声色打量二人的装扮。
一旁的丫头约摸着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而另一个雪肤乌发,杏脸桃腮,一张小脸粉面含春,双瞳剪水,女相十足,却上带幞头,身穿男子常穿的圆领缺骻宽袍,腰间宽松束着躞蹀带。
一时叫人分不清是位小娘子还是眉清目秀的小郎君。
移到脚边那双忙中穿错的改踏柔软线鞋时,鸨母心下立刻了然。
宋宁珠使了眼色,小雀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鸨母怀中。
鸨母平时待人接客,左右逢迎,早练得人精一般,并未立刻收下,毕竟不明二人前来所为何事,贸然接下恐生祸事。
宋宁珠挤出几滴眼泪来,讲得我见犹怜,“您有所不知,我家夫君已许多日未归家了,他平时不回也就罢了,我人老珠黄惹他厌烦,我来寻他也是自取其辱。”
她咬着唇,十分悲戚,“可家中小儿近日害了急病,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夜夜哭喊着想见见父亲,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才出此下策。”
家中糟糠妻来寻夫这种事,鸨母也见过许多桩,按理来说她是不能放人进去的,可这婢女又朝她怀中塞了几锭银子,很有分量。
于是鸨母咳了咳,正色道:“你也是个可怜命,寻到你家郎君就速速离开,切不可在此地惹是生非。”
说完这番话她又悄悄将这女扮男装的“小郎君”拉到一旁,坏笑道:“你这张脸其实生的顶好,比我这儿的许多女郎强,怎会拴不住你家夫君?我这里有本那档子的秘笈,你拿去学学?”
“小郎君”脸色红得滴血,连连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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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昨日阿姐是在这间厢房幽会的吗?”
小雀用力点头,“千真万确。”
这厢房内的装扮倒也算清幽雅致,宋宁珠沿桌坐下,支着下巴翻开桌上摊着的食帐,被眼花缭乱的佳肴迷了眼,“小雀,你让人给我上一碟单笼金乳酥来。”
平康楼不愧是南临最大的奢靡享乐之地,连吃食都琳琅满目,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二娘子,我们是来办正事的。”小雀将点心端上桌,还不忘提醒宋宁珠。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呀。”宋宁珠恼得跺脚,端着点心碟子钻进了屋内精雕漆木匣柜里,“你快出去,别叫人发现了,我在这等着阿姐来,你机灵些,我一叫你就赶快进来。”
小雀撇嘴,忧心忡忡地出去。
狭小逼仄的空间,仅柜门一条小缝透得过光,宋宁珠艰难窝着身子,小口小口咀嚼着这酥松香软、奶香浓郁的糕点。
少顷,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她惊得放下手中的糕点,口中的还来不及咽,脸紧贴着柜门缝,想看清外面的状况。
然此处实在窘迫,她的头无法转动,能看清的范围实在有限,只瞥到男子一角青色衣袂转瞬即逝。
她无意撞破两人你侬我侬的场面,只消“人赃俱获”便好,正欲推柜而出,屋内一人率先出声,宋宁珠身形一滞缩了回去。
那声音缱绻勾魂,能掐出水来——
“您都好些日子没来了,奴家可想您想的紧。”
柔情绰态,但却不难听出是个男子。
难道宋敏玉来这里约见的是个小倌?
可好些日子没见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宁珠眼珠子转来转去,再次试图透过小缝隙看个清楚明白。
此时,另一个人终于开口了:“哪里想?上面想,还是下面想?”
小倌羞怯万分,却狂放大胆,“当然是都想了,尤其是下面,好久都没被您碰过了…”
两人继续讲话,躲在暗处的她却是不敢再听,眼睛也紧紧闭上。
屋内这两位,竟都是男子。
哪个步骤出了岔子她来不及细想,总之,她阴差阳错藏在柜中,马上要被迫听一场活春宫。
交谈声渐弱,急促的呼吸声涌动。听着脚步,两人此时应是走至床榻边,咚的一声碰撞那小倌轻轻“哎哟”。
水声啧啧,交混着小倌从嘴里溢出的吟.哦。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衣物被胡乱丢在地上。
她紧紧蜷缩着,双手捂住耳朵,隔绝外界的一切响动,也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特意点的单笼金乳酥也不香了,此刻她倒恨不得一口点心噎死自己。
床榻之上,二人浑然忘我,身体痴缠在一起。
“咚”——房门被大力踹开。
巨大的声响惊得屋内二人俱是一颤,慌忙卷了榻上的被褥遮挡。
宋宁珠同样也是一惊。
门口处,一群身着甲胄、身材高大的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屋内,各个都手持佩刀,严阵以待,乌泱泱地堵满整间屋子。
“京兆府查案!”
这群士兵身后还护着一男子,身姿挺拔,着乳白色长袍,面如冠玉,凤眼狭长,只是面色白如纸,显得有几分脆弱。
见床上二人遮遮掩掩,一名金吾卫上前粗暴地扯开被子,使二人无所遁形。
“京中查案,有人举报此地窝藏行凶刺客,麻烦二位配合一下。”
看清来人,四皇子谢廷冶当即气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做什么?看清楚你踹的是谁的门!查案查到了谁的头上!”
带队的金吾卫大将军自然是认出了床上那张脸,可同时也看清他旁边躺着位白嫩瘦弱未着寸缕的小倌。
金吾卫大将军压下心中的不屑,看向身后的太子谢之珩,请示他该如何处理。
“你们先出去吧,许是情报有误,查错查到了皇兄头上。”谢之珩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吩咐完,又止不住似的掩口轻咳了几声。
金吾卫众人只好领命,“太子殿下也早些回去休息养伤吧,受着伤还同我们一起出来奔走查案。”
“无妨。”
人群飞快地散出去。
遣散金吾卫后,谢之珩却留在原地未动。
“太子殿下还不走,等着看我笑话?”谢廷冶捡起地上的衣袍快速穿好,又扔给床上小倌几件衣物,“我可不怕你看。”
谢之珩并不理他,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想必四皇兄也知道,我平日里德智双馨,入孝出悌,殚精竭虑,节俭爱民,只想着为父皇排忧解难…”
床上的小倌脸色煞白还半光着身子哆哆嗦嗦在穿衣,他谢廷冶刚才还没用上便直接被吓疲了,谢之珩却闯进来给自己歌功颂德?
疯子一个!
“说完了吗?”谢廷冶不耐烦,打断他。
谢之珩终于敛了笑,“而皇兄你呢,如果我没记错,太后国丧为期三个月,如今还剩十多日,父皇前些日子又遇刺,你却和楚馆秦楼的小倌厮混到一张床上,还‘意外’叫京兆府的人看了笑话。”
“实在很难相信,你和我都姓谢。也着实浪费了高贵妃的良苦用心。”
这些话委实难听但倒也没说错,而最后轻飘飘一句高贵妃,使谢廷冶也明白了原委,他恼羞成怒道:“你派人跟了我好多天了吧。”
“养着伤还特地过来抓我,实在是煞费苦心!”
前些日,皇帝大寿,碍于太后国丧一切从简,因此并未布阵太多守卫,宴上却遇刺客突袭,局面慌乱时,当朝太子谢之珩未有片刻犹豫,冲上前护驾挡住了刺客,自己虽受伤,但护住了皇帝。
刺客虽还未缉拿归案,但太子谢之珩护驾有功是板上钉钉的。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赞誉太子忠孝两全。
他母妃一心想让他争储,自然见不得太子风生得意。
而她深知枕边人一向信凶吉鬼神之说,便蓄意买通钦天监,夜观天象占卜推算,将此次遇刺都推到“灾星”太子的头上,皇帝犹豫再三,反倒是将太子遣到了寺中手抄佛经祈福。
从那天起,谢廷冶便整日疑心太子睚眦必报,会蓄意报复,为了不被抓住把柄倒是听话安分了许久,今日念头一岔动起歪心思,想着就这一回……
什么查案,谢之珩设计专门来查他的!
“关于你罔顾人伦孝道、纵情酒色的奏疏,朝中几位大臣不日便会上奏,皇兄请继续吧。”
谢之珩风度翩翩,弯腰点头,作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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