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第3章

古刹幽静,除僧人撞钟声外,蝉鸣充叫一清二楚,更遑论交谈声、脚步声。参天古木,松柏苍翠,光影交错,谢之珩微微偏过头。

视线交汇,眸光碰撞。

宋宁珠打了个寒颤。那股脖颈被人扼住喘不上气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原以为她忘了,其实并没有。

她连续几日都做着相同的梦境:莫名其妙被人追杀,粗粝的麻绳勒上她的脖颈,好不容易挣脱,一条冰冷滑腻的蛇又缠住她的颈子。

她转身欲走,脚步又僵住。

“好久不见,宋二娘子。”

谢之珩温和出声,连称呼都叫得无比亲昵,似老友般熟稔。

短短几个字,她慌了心神。

二人短暂相遇,她从未对他透露过她的名字。

念头百转千回,她心中有了答案:定是他不信她的话,派人将她查了个底朝天。

那天走时,她被跟踪了?她竟半点未察觉!

念及对方身份,她被迫转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规规矩矩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宋敏玉先扫了一眼宋宁珠,眉头紧蹙,垂下头也跟着行了个礼,“参见太子殿下。”

“那日相见,被宋二娘子天人之姿所折服,便派人打探了一番,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谢之珩踱步过来,意有所指地搭话,“这位是?”

宋宁珠哪敢介意,谨慎回话:“她是臣女长姐,宋敏玉。”

谢之珩丝毫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自觉,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过后,不轻不重道:“单凭长相,倒看不出你们二人是姊妹。”

的确。

宋敏玉和她的性子很不同,寡言少语,像朵枝头傲霜凌雪的寒梅。

不仅性格不同,两人样貌也是天差地别。

阿姐个头高挑,面庞瘦削分明,姿容英朗,凌冽如山间雪。而她黑发雪肤,五官秾丽,一双娇憨圆眼,珠涵水媚。

幼时她童言无忌,曾疑过两人究竟是不是亲姊妹,结果阿娘赏她屁股几巴掌,养伤养了许多天,那是阿娘唯一一次揍她。

宋敏玉抬眼平视谢之珩,不卑不亢道:“单凭为人,倒也看不出太子殿下会出现在佛堂净地。”

谢之珩轻笑,“你这牙尖嘴利的性子,若是哪位郎君过得太滋润,可以娶你进门过过苦日子。”

宋敏玉脸上写着愠怒,回府的马车驶了一路,她一言不发,连书都收入书匣没有再看,全程闭目养神。

裴湘姝关心询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只说身体不适。

马车停下,宋敏玉甩袖下车。

宋宁珠不敢惹她,想去厨房看看今日晚膳菜目,又被呵斥。

“跟过来!”

她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宋敏玉身后。

她能理解阿姐的怒火。

宋敏玉大家闺秀,德才兼备,到哪里都是挨夸的份。再者,谢之珩的那番话实在是对一个未出阁女郎的羞辱和讽刺。

若是换作她,她肯定也生气。

“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太子殿下说你牙尖嘴利其实是夸你能言巧辩呢。”

“再说太子殿下之前又不认得你,你若是把你日常所著文章拿给太子交流一二,他绝对折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眼前人的唇瓣一张一合,宋敏玉心头烦躁,神色越发冷冽,“太子殿下怎么说我,那是他的事,我并不在乎。”

“倒是你,究竟是何时和太子相识?我怎么不知晓。”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还得什么事都叫你知晓!她想了想,咬着唇,“就…之前宴席上偶然间认识的……”

“你又不肯陪我一起,怎会知晓。”

她同这个年纪的女子别无二致,爱逛脂粉铺子,参加宴席茶话,热衷声色犬马、口腹之欲。

有个年岁相仿的姐妹,按理应该是愉悦的,可以说些女子间的私房话,一同游街采买,共赴宴席,吟诗作对。

可宋敏玉却鲜少同她一起去,甚至算得上抵触。

她们二人关系不好,不只因着宋敏玉爱管教她,这尚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两人真正生了嫌隙,是宋宁珠觉得宋敏玉讨厌她,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宋敏玉盯着她被白齿咬得嫣红的唇,“你又撒谎。”

“不过,不论你怎样和太子相识,从今往后,离他远一些。”

“他不是什么好人。”

最后一句宋宁珠深有感触,颇为赞同。

其实她疑心谢之珩有头疾,很可怖的那种。发作时和不发作时判若两人,话本里写的。

平日里能正常交谈,发病时如阴湿厉鬼,杀人嗜血。

第一次见面要杀她,第二次竟然能“亲切”同她寒暄。

她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下次万一再发病呢!

——

后山寺庙,谢之珩正倚在书桌上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天气闷热伤不易好,身上刚换过药,受伤处仍隐隐作痛。

遇刺那箭来的猝不及防,他拼了全力扑过去才护下那老不死的东西。

倒不是谢之珩多有孝心,若那老东西能被一箭射穿,他直接敲锣打鼓新帝登基。

可谢之珩算过,那箭杀不死他。他人老智昏后更加惜命,时刻穿着贴身甲胄护体。

情况危急,他那群不成器的儿子们哆哆嗦嗦往桌子底下钻,个比个快。

与其坐视不理,倒不如减少几分父皇对他的猜忌,赚个美名。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成功了。

只是高贵妃耍了些心机,给他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内心毫无波澜地扯了扯唇,年轻时叱咤风云杀伐果决攻城略池的人,老了老了,倒叫人吹上了枕边风。

他若是称帝,后宫敢干政,有一个杀一个。

不过他是很懂礼数的,礼尚往来也给谢廷冶找了不痛快,此刻他的四皇兄正罚了月例在府中禁足。至于钦天监那人他也没放过,塞了个贪污的罪名抓入牢中。

思及此,谢之珩脸上不免露出微笑。

“太子殿下,那日的刺客金吾卫一直在追查,始终没有头绪。”暗卫长风翻窗而入,单膝跪下,“如今线索已然中断……”

他是谢之珩的贴身暗卫,多年来帮他处理各种事务,自诩武功高强却也摸不透那日刺客的来路。

那日刺客出现得实在蹊跷,射出一箭后消失得极为迅速,似是对宫内地形相当了解。功夫也十分高强,事情做得干净利落,没留下一点把柄。

谢之珩搁下手中狼毫,“案子暂且搁置吧,同金吾卫大将军说,我会向父皇禀明情况,不会治他们办事不力之罪的。”

“好。”长风犹豫了一下,又提及另一件事,“那日派去盯宋二娘子的人……”

谢之珩翻阅那暗卫汇报上来的记录她日常行迹的册子,多看两眼嫌眼疼,扔一边去了。

不是买胭脂水粉,就是吃美食珍馐,没办过一件像样的事儿。

他都想同礼部侍郎探讨探讨他是如何养育宋二娘子的,好照本宣科教给后宫娘娘们,这样他同一堆废物争皇位会更容易些。

窗外青山隐隐,林泉岩流,蝉鸣不断。

谢之珩摆摆手,“不用,撤回来吧。”

“我自有分寸。”

——

烈日当空,佳木浓阴,京都马球场。筑场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今年热得有些早呢。”宋宁珠兴致缺缺骑着匹小马驹躲在树荫下,马匹哼哧来回原地踏步。

她特意穿了件紫红罗地簇锦半袖,这是她为打马球去成衣铺子特意订做的。她并不怎么会打,但衣服是要先配齐的。

配上黑色束带,将少女的身线勾勒出来,细腰盈盈一握,殷红的半袖下,露出半截雪藕似的小臂。

红与白杂糅在一起,晃得人眼晕。

天气热,她有些后悔来这儿了。她打得又不好,本就是凑个热闹,若是被晒得黑黝黝,更是得不偿失。

她又联想起她偶然在集市上见到的胡姬,虽皮肤黝黑,却眉眼浓郁,明眸皓齿,倒也别有一番美感。不过她可不敢轻易尝试。

她望向场中,其他女郎和郎君都在场地中赛马热身,好大显身手,只有她一人躲在此处遮阳。

今日她应了好友的约,又不好先行离去。

宋宁珠正发呆,却听见场中忽地响起一阵口哨声,短促而有力——

她座下的马匹像是受到感召,突然间不受控制扬踢朝场中狂奔而去。

她骑技尚可,但架不住马突然疾驰,缰绳从手中脱落,险些从马上跌落时——

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注:筑场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汴泗交流赠张仆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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