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乌鸦,我也在这里。”有人低声说,方才用鞭子扯开长风道人的护卫从脸上揭了块东西下来,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小王爷神清气爽地朝着他们笑道,“还好他们人心惶惶乱了阵脚,而几个道士只关心法术,不大用心看人的脸。”
“小王爷!”谢子璎如苦孩子见了亲人般,本以为今天难逃一死,想不到又绝境逢生,大起大落实在无法承受,他抱着头痛哭起来。
贺郎解了绑,先去察看了谢子璎的伤势,见他脖子上血淋淋的,其实只切下薄薄一片耳垂,不由松了口气道:“哭什么哭,掉的这点肉连喂鱼都不够。”嘴里这么说,已经把谢子璎搂在怀里,觉得这孩子最近实在吃了不少的苦。
吴镜手里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扳指,胡小俏早抱着手缩到角落里去了,宁殷始终站在他身旁,吴镜看着他,茫然不解道:“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为什么要帮他!”纪泽的声音嘶哑,充满着怨恨恶毒,“我才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你三番两次地为了别人背弃我?!”
宁殷不答反问:“当年收养我的季氏夫妇是不是你杀的?”
纪泽僵住。
宁殷又道:“在见青姬之前,你还想着千方百计地笼络我,骗我回心转意认你这个弟弟,而当我发现《精怪诺皋》少了半部之后,便对你起了疑心,于是去你的地下情人青姬处打探消息,你知道我迟早能发现问题,又害怕她守不住口风,所以撕破脸面杀人灭口。”
纪泽神情微动,却没有说话。
宁殷继续道:“对了,你杀青姬的另一个原因是想嫁祸给我,好乘我锒铛入狱的机会,去我府里搜找《精怪诺皋》的下半本,如果实在找不到,就直接在牢狱里审讯逼供出来,对不对?反正你本就是此中高手。”
纪泽默然,冷冷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把书藏起来的。”
宁殷缓缓点头,“可是你没料到的是,因为抓我的人是女捕快,证据又不足,令这桩案子得到了极大的关注,人人都在为我抱屈,不许女捕快对我严刑逼供,而且温婉把我盯得很牢,你根本没有机会私自提人,更别说偷偷逼供了。”
纪泽咬牙不语。
宁殷又看向吴镜,叹道:“当年的温婉真是坚信我是凶手,直至我被无罪释放后,还拿出全部精力继续追查,以致于你都无法插手进来,所以你又动了杀她的心。我记得你当时颇为中意她,却也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纪泽阴森森地道:“ 不肯听话的女人,再喜欢也无用。”
“可是你想不到的是,温婉死后,又来了个吴镜。”宁殷低声道,“对了,你问我有没有觉得吴镜很像温婉,那我就告诉你实话,他一靠近我,我就感觉到他是温婉本人。”
牢房里一片安静。
纪泽呼呼地喘着粗气,而吴镜感到额角有汗珠正往下滑,一路引发阵阵微妙的刺痒感。
“当年,你们以为我真的是病死的吗?其实,我只是不想多事了。”宁殷疲倦地道,“我永远记得十岁时的那个晚上,父亲提着一只兔子走进院子,逼我杀了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决定离开这个家,因为他要我做的事永远不止于此,从一只兔子开始,他还会逼我杀掉附近的猫、我最喜欢的狗甚至是我认识的人……”
纪泽怒道:“呸!你这个孬种还有脸提父亲,你原是家里的嫡子,本该继承担起家族的荣誉,可你偏偏不肯听从教导,公然顶撞犯上,最后还离家出走了,令父亲伤心至极,才决定让我这个庶子接手家业。顺便告诉你一句,你最喜欢的猫狗后来都被我杀啦,一只也没留下。”
宁殷神情不变,淡淡道:“我知道,不光是动物,连我喜欢的人,你都不会放过。我离家出走之后,一路乞讨进了汴京,季氏夫妇恰巧失去了独子,见我可怜便收养进门,供我读书,若不是你找来了,我或许从此就是个寻常读书人。”
“我本是来告诉你父亲的死讯,可瞧到的却是你守着别人的父母百依百顺,毕恭毕敬,真是叫我齿冷心寒!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们!”
“可是你并没有马上动手,是不是?”宁殷看着他,唇边一抹戏谑的笑意,“你为什么突然不想杀人了?为什么突然对我表现出手足情深的模样,不就是对季府的那些藏书起了兴趣吗?”
纪泽咽了口口水,恨恨道:“那些书留在你手上完全没有用处,还不如给我。”
“你为了接近我,还在衙门里找了公事,做出稳定正常的模样,骗得我的信任,毕竟季氏夫妇对你来说是个累赘,所以忍耐了半年之后,你还是派人暗杀了他们。”说到这里,宁殷脸上露出悲伤之色,“我是个不祥之人,两位老人本以为能依靠我安度晚年,想不到反给他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纪泽冷冷道:“季家本来就不该收养你,你活着是宁家的人,死也是宁家的鬼。”
“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是你动的手,毕竟那天晚上你和我在一起,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组织,还有一群为你卖命的邪道死士。”
“哈哈,你鼠目寸光,怎么会懂得我的理想与抱负,那本书在你手里根本就是明珠错投!”
“你,始终在乎的就是那本书。”宁殷喃喃道,“你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无论是季氏夫妇、青姬、温婉、吴镜,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我身边的人就难逃你的毒手。”
“所以,你就不想活了?”纪泽张大眼,难以置信道,“难道你之前不是得病,根本就是自尽?”
宁殷微微一笑,“季府不光收藏许多厌胜之书,更多的还是钻研药理的书,前一任的那位季公子听说也是迷上了歪门邪道,专注于制药以及邪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最终不知所去。”
吴镜听到这里,再无法沉默,上前一步追问:“你真服了毒?你的病我看得清清楚楚,起初小恙,然后才日渐加重,而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同进同出,共桌而食,为什么从来没有觉察到异样?”
宁殷怜惜地看着他,“傻孩子,你最讨厌熏香味,我便在枕头的香料里混和毒剂,夜夜熏染,你又从来没有进过我的卧室,怎么会察觉到?”
此话一出,众人皆无声无息,大家都不知道是该惊异于他在自己睡眠时下毒,还是那一声“傻孩子”,六亲不认的度朔使竟然也能在某人面前服帖至此。
“怪不得,怪不得你从来不肯让我进你的卧房,我因此怀疑你居心不良,肯定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吴镜情绪开始失控,眼中滚珠似地落下泪,“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啊!为什么一步步让我深信你是个杀人凶手!”
“你对付不了他的,青姬死后,尤其是温婉的死,令我越来越明白,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无法和他对抗,他始终在暗处,而我们在明处,他又不止一个人,你虽然身怀异能,不也被他暗杀过一回?所以,我觉得只有自己死了这事才会结束,他总会放过你的,想不到他贪得无厌,见到了你收我的魂之后,竟然又萌生出新的**!”宁殷转过头,蓦然与纪泽对视,大喝一声:“宁轩!你还记不记自己的名字!”
像是晴天打了个霹雳似的,纪泽,不,宁轩浑身一个激灵,他的名字是个禁忌,除了他的父兄,从来没有人知道,虽然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暗捂至烂熟,如同一只鬼胎,永远不会从舌尖上吐露出半分气息,不,不光是他,连宁殷的名字也不该有人知道,他们宁氏一族永远不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眼里渗出血丝,朝着宁殷扑过去,同时恶狠狠地叫:“你敢出卖我!你竟然把我的名字告诉一个度朔使,好让他来收我的魂!你根本不配姓宁!”
他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般,朝着宁殷挥舞撕咬上去,小王爷鞭子一挥,抽卷住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拉开。乌鸦随后赶到,再次控制住他。
吴镜脸上潮红渐渐褪去,又恢复了之前苍白的脸色,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双手护住宁殷,如同一个拥抱的姿势,把他圈在双臂间。
此时宁殷用的是康安安的身体,纤细柔弱,比他低了一头。宁殷抬起头,正好与他目光对视,吴镜的瞳孔情不自禁地微微收缩。
哀怨的眼神把旁边的蛇夫人看得心酸死了,吴镜大人果然和这男人早有奸情,简直就是中邪了!可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到底没上去阻拦,毕竟人家你情我愿,关她一条蛇什么事!
宁殷微笑道:“你把我们都处置了吧。我们宁家的人,都身负罪孽,活该被度朔使收服魄魂。”
吴镜眼一眨,几颗泪珠不小心又滚了下来。
宁殷诧异道:“怎么如此爱哭,我记得你以前并不这样。”边说边伸手替他拂去眼泪。
蛇夫人实在看不下去,捂着心口狠狠踢着地上的胡小俏,把他踢得一阵怪叫。
宁轩见他们如此,气得咬牙切齿,冷笑连连。
小王爷走到吴镜和康安安面前,先伸出两个手指先晃了晃,道:“不好意思两位打扰一下,刚才实在插不上嘴,我猜这位已经不是康安安吧?请问她现在在哪里?”一边说一边目光炯炯地盯着吴镜,像是一句话不入耳,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了。
吴镜缓口气道:“放心,她的精魂还好好收在我的扳指里。”
小王爷点头道:“那就好,拜托度朔使大人暂且收容她一下,我的人还在外头清理,咱们也不要耽搁时间,赶紧撤离此地,有话出去后再说。”
贺郎定了定神,先去把地上的玄机道人提了起来,无为本来就手受了伤,被小王爷鞭子一卷,跌得又晕了过去,玄机道人精神萎靡,垂头丧气地已经放弃了抵抗。
“我和蛇夫人的衣领里面都被他们贴了限制变身的符纸,快给我们揭下来。”贺郎说,立刻有两个王府的侍卫上来替他们搜出符篆。没有了道法的束缚,贺郎只觉得浑身一轻,蛇夫人嘴一张,细长的红信子吐了出来,她满足地打了个嗝,又去把小舍从袋子里放出来,依旧缠在手臂上。
“让他给我们带路。”贺郎又把玄机道人推在身前,让侍卫用刀架在他脖子上。
小王爷点点头,指着胡小俏对吴镜道:“这个人是你的手下,你自已带出去。”
吴镜头也不回,把扳指对准胡小俏的方向,连叫了三声:“花蓉”,完全不顾她惊愕恐惧的表情,直接收了魂。
小王爷又指了地上的郭中庸道:“把这个人也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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