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印大阵激起波澜的江面平静下来时,对岸的浓雾渐渐散开,虽已是黄昏,视野还是明朗不少。临江的那排红灯笼却没了踪影,先前的古镇随着背依的青山又再度从俗世红尘中消失。
林继站在一行人最前,眼睛盯着那片雾,大拇指缓慢摩挲着指间的素戒,冷峻的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缥缈如烟的薄雾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黑发的人几步到了眼前,林继的神情才柔和下来,迎上去。
谢云崖视若无睹地越过他,走到静立在侧的雪空青二人身边,微一点头道:“雪道友。”
“云崖道友,多年未见。”雪空青一双明眸自始至终毫不避讳地落在谢云崖身上,见他同自己说话,未语先笑道。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轻衫罗裙衬得佳人笑颜生动明艳,灿若春华。
她微仰的目光盈盈,坦然地赤热着,全无在心上人面前的羞怯扭捏之态。谢云崖微低着头,眼神落在虚空处,神色疏冷。
林继却看得出他其实在认真听对方讲话。
一旁傻愣愣的修竹眨巴着眼飞速打量二人几下,莫名其妙羞得粉面通红。
林继默然站在原地,神色如常,只是紧握的左手渐渐垂下,松开。
视线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人遮挡,只见鲛王手中摇着把金玉宝扇,要展不展地摆弄着,他身上的威压没有收尽,隔着扇子偏头轻瞥了一眼林继,走向谢云崖。
被压得几欲吐血的林继勉力运转灵力,按下心口翻涌的气血,手指微颤。
“鲛王莫要做多余的事。”谢云崖传音道。
鲛王不以为然,学着雪空青的称呼道:“云崖道友管得太宽了,本王只是答应与你的交易,又不是真成了你的相公,为何要事事听你的?”
见谢云崖眉心微动,雪空青止住了叙旧的话,眸光在走至谢云崖身边站定的元婴修士身上一触即收,后退半步行了个后辈礼,“拂雪山庄雪空青拜见前辈。”
修竹颤颤巍巍跟着行礼。
“行了,走吧。”谢云崖错身将雪空青掩在身后,袍袖一挥冷声道。
鲛王这才将**打量人的眼神收了,嗔笑道:“云崖君真是善妒,本王走便是——”话音未落人已闪至半空,御风而去。
谢云崖目送走了大麻烦,这才回头道:“折柳。”
“师叔——”看戏许久的闻折柳被那淡漠的嗓音唤得心间发凉,直觉不好,赶紧应声。
果然,谢云崖粗粗扫了噤若寒蝉的李鸣一眼,再开口时声音淬了冰似得,“去丹阁天火池面壁三月,不必回你师父了。”
林继同几经磨难的李鸣俱是意外,但无人敢置喙。
闻折柳憋了一会儿,还是没申辩,老实应了是。
林继察觉出这其中应是有什么缘故,他皱眉看向江对岸,这才惊悟:是啊,怎会如此之巧……
闻折柳归来,古镇现世,谢云崖百年前的秘闻……怎么一下子都叫自己碰上了。
林继不自觉地看向谢云崖,那人正板着脸同雪空青二人道别。
自他封印完古镇出来就没再看过自己一眼,分明是刻意避开,难道在封印之时又出了什么事?还与自己有关……
林继正想着,那边雪空青忽而朝这边看过来,脸上仍带着笑,夸奖道:“这位小弟子确实聪颖,修为更是不错,不过能得你喜欢,想来还有其他过人之处。”
谁知谢云崖反应却很大,原本故作疏离的脸真的冷下几分,他稍作迟疑,才顺着雪空青的目光看过来。
这一眼,竟比当年初见还要冷淡,看得林继一颗悬着的心霎时结了冰,沉了下去。
因着回去便要去天火池领罚,闻折柳回来的路上一声不吭,阖目端坐仙鹤之上,李鸣和林继各怀心事,只沉默寡言跟着他。
及至飞到悬月山地界,闻折柳的仙鹤骤然转了道,朝着灯火通明的迎月城俯冲而去。
李鸣欲言又止,望向林继。
“林师弟,这——”
“李师兄先回去吧,我去跟着。”林继踩着“枯木逢春”已追了上去。
迎月城距离东麓山脉不过数十里地,乃是悬月山于俗世间设的一处附属城池,由主峰派人驻守,悬月山弟子的飞月令便是通行证。林继跟着闻折柳于城门外下了飞行器物,穿过护城结界,步行进了城。
城内同悬月山一样,满城琼花盛开,清香扑鼻。青石长街两旁,客栈酒肆各色商铺皆门庭若市,修士凡人掺杂其中,已是子夜时分,仍是好一番热闹景象。
闻折柳摇着扇子,直奔街后一栋极尽繁缛华美足有七层高的木楼而去,林继慢了两步跟在其后,抬眼一看,“灵宝斋”三个篆体字泛着莹白光亮悬在木楼前。
闻折柳显然是熟人贵客,方露面,即有一名衣着更华美些的侍女从后堂迎出来,垂眉低首地引着人上了楼。
落了单的林继根本没有在意他去了哪儿,进门后他的目光便始终落在正对大门、一溜排开极其醒目的“灵宝斋排行榜”上。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灵宝斋是九州修真大陆最具盛名的修士交易场所,既收售修士们所需的各类器物,也会为出得起灵石的修士牵线搭桥或是提供重要线索,助其谋得心头好。据传背后东家与太清宗有极深的渊源,才得分店遍布九州,千年屹立不倒。
这由其打造出的各类排行榜更是修真界最具公信力所在。
林继略过一众榜单,看向位于最前的“名剑榜”,雪照赫然排在第十四位。
“带我去见此间管事。”他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目光从排行榜上挪开,指尖变出一枚上品灵石,递给侯在身旁的侍女道:“我有生意要同他谈。”
待林继由风管事亲自送出灵宝斋时,竟过去快两个时辰,月已西沉,街面上的行人少了大半。
风管事生得人高马大,形貌粗犷,黝黑的脸上一对精明的细长眉眼极其违和,他笑呵呵地冲林继拱手:“林仙君慢走,还望时常联络。”
“风管事多礼。再会。”林继转身,面上的笑意转淡。
他同风管事相谈下来,便知此人心思缜密,言谈看似随意实则严谨,且修为莫测,至少他并未瞧出此人修为。可见灵宝斋底蕴深厚,他倒更放了心。
出门时,先前收了他灵石的侍女称闻折柳一个时辰前先行离开了,林继便沿着出城的青石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打量。
入悬月山转眼十几年,他这是头一遭来这迎月城,从前只在很是向往的苏氏兄弟口中听过,待他邀请二人一同下山游玩时,又被连连摇头的二人回绝。
他二人为何不下山?
林继摸上素戒,暗自筹算。张伯还在里面,但最近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暂时将他关着,这事得迟些时日了……
他脸色陡然一变,忙往素戒中注入灵力,将困在其中的另一位放出来。
“吱吱吱!”钻出的飞灵鼠立即吱哇乱叫,抱着林继的脸就是一通挠,显然对于不靠谱的主人将自己完全忘了这回事记恨颇深。
“好了。”林继冷着脸将它拎开,细细瞧着,除了一只耳朵边角和小尾巴秃了点毛,倒也没有受伤,还变得稍大稍重了些。
看来这小玩意与鬼道一途还真有点本事。
飞灵鼠被拎在半空仍不放弃,四肢乱舞还要挠他,突然察觉到什么,“吱”地一声小头探向林继斜后方。
林继转身朝灯火阑珊处望去,片刻前在灵宝斋沉着冷静运筹帷幄的的心境立时没了。
那边是城中最好的客栈,遥客来。此时门厅前正站着两位长身玉立的修士,鲛王和幻做林继模样的谢云崖,也不知是要进去还是刚出来。
二人应是早看到林继了,正面朝着这边。
鲛王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吱!”飞灵鼠趁林继恍神间挣脱了,十分胆大地蹿了过去。
它的速度何其快,林继反应过来时,小玩意已经到了谢云崖脚下,十分谄媚地一点一点挨近他的靴子。
谢云崖垂眸看着,并不伸手。
林继也一步步靠近,他竟有种与飞灵鼠通感的错觉,仿佛此刻是他正伏在谢云崖脚下,满心期待,惶恐不安。
但那小东西比自己可爱多了,谢云崖只顿了须臾便伸出了手,将兴奋不已的飞灵鼠抱在怀里。
“这小耗子倒是比他废物主子胆大。”鲛王手中的金玉扇子已换成了一管玉箫,他将转着的玉箫伸过去,试图敲打这半路跑出来的小东西脑袋。
谢云崖抬手拦下,冷声道:“闭嘴。”
他感觉到林继正站在两排灯笼下看着自己,方才抚摸怀中细软毛发逐渐压下的烦躁又起了苗头。“你其实也很喜欢这孩子……”小叔的话忽地闪过,谢云崖今日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旁人眼里,他待林继到底是不同的。
这让他久违地不安。
他按下烦躁,怕再待下去这鲛王还会胡言乱语,便开口道:
“今日多谢鲛王,明日晚间我会再来。”
说着朝人稍一点头便抱着飞灵鼠走向两步外的林继,擦肩而过时,林继听见他风一样轻的声音自耳边掠过,“回山。”
两人一路无言。已褪去化形的谢云崖照常同林继共乘于“枯木逢春”之上,飞灵鼠一路蹦的挺欢,亲昵地蹭着谢云崖的修长如玉的手指。
“它吃了什么?”抚着大字形摊开小肚皮的人问。
林继从那截手指上收回视线,有些迟疑道:“一些……鬼气或是怨气?”
“嗯?”谢云崖将飞灵鼠捧到眼前,此前林继在迎月城时如此动作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过了片刻又找了个话题,问道:“在镇上可还发生什么?”
林继对他惯常是有问必答的,他轻咳一声道:“弟子同拂雪山庄的雪前辈一同围困住了镇上众鬼,此外倒也没有发生什么。”
谢云崖浅眸中闪过异色,不知林继为何将他收了张伯的事情瞒着,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夜风正凉,吹拂起他的长发,发丝间的幽香扑向身后离得极近的林继。谢云崖浑然不觉,他此生少有如此难以开口的时刻,这也更加证明,他是真的待林继非常不同。
于是他终于狠下心。
正有些意乱于醉人发香的人被突然跳回自己肩上的飞灵鼠一惊,随后便迎来当头浇下的一桶冷水。
谢云崖语气冷淡平静无波地通知他:“明日我会同小叔商议取消与你合道侣契的事,若是成了,你便待在方师兄身边,不要再来闲云阁……”
“若是不成,我会派人送你去拂雪山庄,雪空青会照看你。”
“此后不要再回来了——”
不负责小剧场:
林继:我觉得自己是好惨一男的,至今痛苦暗恋阴暗爬行,真装不下去了
作者:你知道我为了让你早日对老婆酱酱酿酿有多努力吗!明天吧,明天保住让你吃香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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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各有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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