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梭梭地吹起颜颜的发尾,她在咳血,胸腔疼得厉害,背后更是一阵凉意。当然,她的心更凉:才入界门就被小心眼的石头抓了把柄,日子真是高兴不了一点。
颜颜偷偷瞧岚河,似乎不太生气,又似乎是气到了极致反而没话说,想起那日在长乐间他的那些讽刺,颜颜决定先下手为强。
“卫长大人,我如今还在界墙之上,并未私自入人界,你要罚我,也得过问城主。”
颜颜嘴硬心虚,眼神飘忽,岚河只是装作看不出来,反而正色道:“是去舟的错,无谁有资格罚你。”
“?”
颜颜神色松弛下来,脸上浮现一个浅浅酒窝,由着岚河挽起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心下想这个石头还真是时好时坏,捉摸不定。
岚河见颜颜稍微有了些血色,丢开了手,面向远处一段若隐若现,冒着寒气的城墙,悠悠问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冷酷无情吗?”
“是啊。”
颜颜回答的不假思索,倒把岚河问住了,他假装咳嗽两声,道:“明日训释,可别忘了。”
颜颜会意,脚不沾地爬下了城墙,岚河回头就只剩茫茫月色。
乌云遮住唯一的一点月影,城墙成了夜里的鬼魅,寒气自脚底升上来,岚河才想起此行为何,他匆忙下去,界楼内部竟灯火通明,一楼议事堂已经铺好了地毯,摆上了屏风,用作与人族交涉,查验货物,检验堪合;二楼存风堂已装好了防止人族窃听的机括,供妖族议事,三楼,四楼五楼分别是妖族各分支的据点,六楼存放历年堪合文书,往来信件。
岚河登上六楼时,去舟正在检查文书摆放年份,一本一本翻阅,左手的火烛燃快要燃尽,有烧手之痛。
岚河自然而然接过去,去舟这才回过神来,会心一笑,接着查阅起来。
“卫长,你这几日忙着清剿黑市,又放心不下界楼,我怕你忙不过来,已经将此事办妥了。”
去舟虽是神采飞扬,眸子却骗不了人,红血丝牵成了蜘蛛网,可见连着几日也不曾休息。
岚河拿过书函,道:“陪我坐会儿。”
两妖并步去了一旁小室,小室不过是两把交椅,一方书台,两妖对面坐下,岚河先开口了:“去舟,我们认识二十年有余,我不愿同你虚与委蛇,我来是要问你,为何坑骗那只小狐狸去人界?”
去舟绷直了的身体一下子仰躺在交椅上,道:“老大,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多大事,我就是看她急功近利,非入界门不可,想让她吃点苦头罢了。”
岚河将去舟拽起来,道:“未经训练的妖族进入人族,稍不留意,就会被捉妖师炼成丹药,这就是你所谓的一点苦头?”
“她死了又如何,不过是只野狐狸,也配入界门,你不是也厌恶这只狐狸吗?”
岚河沉着眸子,道:“我是厌恶她,可你不能胡作非为,你若是硬要如此,我也会惩治你。”
“老大你说什么?”
去舟一个猛子弹起来,影子吞下了半间房:“你要为一只野狐狸惩治我?”
——
颜颜这一日起了个大早,小酸与和酸与嫂子都还睡着,她悄咪咪出门,见白汀又去了榕树顶冠,便不去打扰,兴高采烈地走了。
二十只界妖齐齐聚在界楼,都穿了青织金妆白狐服,与簇新的界楼相得益彰,一派喜气洋洋新迹象。
堂尊亲自出席了界楼开楼仪式,将印有白狐王简纹的楼徽交予申行,这便意味着界门事务全权交由申行负责,在万妖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议事堪堪首尾,颜颜热闹还未看够,便有讲官领着他们去了讲室,身后几只小妖还抬着几大箱稀奇玩意。
训释第一项,鉴宝。
妖族与人族常见的交易无非是烟花,盐,各类珠宝等物,身为界妖需鉴别真假。颜颜跟前摆了五光十色的珠宝,张讲官举着一柄玉如意,道:
“譬如这玉如意,我们妖族只爱和田玉做的,人族喜欢拿碧玉,岫岩玉以次充好,诸位若是被分到了鉴玉组,鉴玉就是看家本领。先看颜色,纯正的和田玉色调均匀,和田青玉介于蓝绿之间。诸位左手边是假玉,右手边是真玉。”
众妖一一照做,果然假玉手柄处有鱼卵大的瑕疵,而真玉浑然天成。
讲官继而指着假玉如意,道:“诸位再看质地,虽说玉石都有光泽,但只有和田白玉有油脂光泽。要是不知何为油脂光泽,就去买块猪肉看看,顺便吃顿荤菜。”
瞧着众妖都有所领会,张讲官欣慰一笑,道:“第三是杂质,假玉常掺有铁质,石墨。第四看硬度。”
张讲官顿了顿,眼风扫过众妖,问道:“谁愿意来帮个忙,用钢刀在假玉,真玉上个划一刀?”
颜颜即刻举高了手,因着是最后一排,人又小,众妖回头看去,就只看到一只孤零零的爪子。
“来来来,你上前边来。”
在众妖的哄笑声中,颜颜怡然自得的走上前去,既然要学本事就得这般主动才行,她真不明白那些妖为何要笑。
哪知门外突然来了一只小妖,在门外道:“见过讲官,去舟大人让我来此处找一个叫颜颜的。”
颜颜不想去,搓着手,眼望张讲官,张讲官反而对她摆摆手,道:“去吧,去舟大人找你,定然是有要事。”
颜颜跟着小妖找到去舟之时,他正在界墙上训斥几只飞兽。
那几只飞兽个头比去舟大上几倍,个个鳞甲覆身,阔面獠牙,却都缩在城墙边上,捂住耳朵,任去舟骂来骂去。
去舟骂累了,瞥到了颜颜,冷声道:“城主他们看重你,让我多费些心。我呢,给你讨了份差事,这几只飞兽巡边不力,又放走了几只叛妖。你跟着他们一起巡边,若是能抓住叛妖,可是大功一件。”
“二十日训释还未结束,我等结束了再来领差。”
“我是命令你,不是同你商量!”
去舟这只白孔雀一生气脸上就会滋白毛,像是颜颜烤鸡时拔不干净的鸡翅膀,此时此刻颜颜就想把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拔个干净。
但是她没有,落水狗不叫这个道理她懂的。
这几只飞兽一离了去舟,瞬间虎虎生风,伸长了翅膀开始翻旧账。
“大牛,说好了自白河到西水这一段我睡觉,你执勤,你丫的跑去看人家斗兽!”
“这怪得了我么,你天天跑去看,我一次都没看过!”
“斗兽是那些贵族不把我们当妖怪才弄出来的把戏,你们还要争着去看。”
当第三只妖开口时,另外两只妖齐齐喊道:“老松你闭嘴!”
……
这几只妖吵得很是投入,颜颜窃喜,偷偷溜回了讲堂。
酉时讲堂来了两位讲官,一老一小。
老讲官坐在一把黑木椅上,摸着花白胡须,觑着眼,慢悠悠的讲:“他们人族的捉妖师就是专门克我们妖族的,若是非要去人族,先得学会如何避开捉妖师。这第一要务呢,就是敛藏妖气,闻不到妖气捉妖师就是瞎眼狗,第二就是跑得快,我这条腿就是跑在最后,被那个叫李魁的捉妖师打断的。”
话到此处,颜颜才注意到老讲官悬着的裤腿是空的。
老讲官还要讲,年轻讲官却等不及了,附耳对老讲官说了什么,老讲官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对着众妖道:“我这孙儿仗着去过几次人界,也有一些心得憋不住,诸位要是不嫌弃,也听一听。”
年轻讲官原本急躁的脸色此刻反倒沉静如水,他走到众人中间,道:“捉妖师固然可怕,可我们妖怪没理由见他们就逃。我们妖怪有妖怪的本事,正面迎敌,未必会输。他们人族仗着手艺精巧,研制了不少专克妖族的法器,那些捉妖师不过是端着几件法器的空架子,有何可怕!”
此话一出,这些界妖有相当兴奋的,比如颜颜,也有相当害怕的,比如颜颜身边这只兔妖,已经吓得晕在了颜颜肩膀上。
年轻讲官继而道:“捉妖师善用追踪符,可追踪符怕水,他们的五行阵法专克我们,但只要找到阵眼,顷刻即灭……”
颜颜想要再听,那只替去舟跑腿的小妖又来了。
“狐狸姐姐,您别为难我,要是让去舟大人在这看到您,我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颜颜鼻子眉毛宁到了一块,年轻讲官正在讲如何制服捉妖师,可谓是重中之重,可这只小妖也实在可怜,怎么能叫一只蛀虫没有好果子吃。
出了界楼,三只飞兽已然在外面等着了。
四毛和大牛“哼”的一声就飞走了,好在还有一只叫老松的飞兽等着颜颜。
“上来吧,今儿能干活的就只有我俩。”
颜颜爬上老松的背,老松滑行而上,转眼就到了城墙之上。
这一段高墙颜颜没有见过,滑腻的青苔铺了一地,目之所见,都是阴沉沉,灰茫茫的云气。
“小姑娘,这一段城墙,紧靠着人族的中兴国,几百年来没有被使用过,不过咱们巡边的哪一段都得走。”
“嗯,”颜颜踮脚去看,人族那边是重重叠叠的茂林,哪有什么国,继而问道,“这中兴国怎么看不到什么人家?”
“嗐,中兴国二十五年前就被大梁国灭国了。大战那日,我亲眼看到一个好威风的人族王爷,直冲敌营,一举灭敌。说来你想不到,这人族王爷不仅会打仗,还会做生意,他是这么些年最会和妖族打交道的人。”
老松说的一板一眼,好似亲眼见过这位威风的王爷,甚至在提到这位人族王爷的封号时音色都变了。颜颜这才发觉老松是只雌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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