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张生授课

避开界楼管事的妖怪,申行特意绕到后门,掀开帘子,四下望去,新来的界妖都在认真听训,唯独看不到小狐狸。

申行只好大剌剌走进讲室,问道:“还有一只界妖在何处?”

妖群中荡出一句回复:“起先还在,后来不知跑去哪了。”

年轻讲官张生见是城主来了,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眉宇间却是藏不住的不耐烦,深以为城主打扰到他授课。

申行也不便说什么,一边走一边摆手道:“你们继续,继续。”

只是才进内室,申行就起了怒色:

“这只狐狸,第一日训释,便躲懒不来,纵使在有天赋,也难为所用。”

申行的深眉压在浓目上,嘴边两条纹路时隐时现,岚河上一次见到师父这样的表情还是五十年前,那时他为了不去万妖城,把自己埋进泥坑,师父跌了一身泥。

然而去舟不了解因果,只知道城主对那只野狐狸动了怒,便趁热打铁,荐道:“城主,那只狐狸本身就来历不明,又自傲自大,我听说张讲官讲到一半,她就耐不住性子一早走了。这样的小妖,我们界楼还是趁早撵了好。”

申行抬眉,好奇地看了去舟一眼,道:“再看看。”

又转向岚河:“三十年一次的成妖节快到了,与人族的货卖务必谨慎再谨慎,免得有叛妖作祟。锡矿也不必再运出去,人族的那个成王胃口很大,先晾一晾他。”

“徒儿明白。还有一事,前些时日选出的人族暗探,经调查有不少是东城主的人,徒儿想现在清理恐引起怀疑,不清理又有碍捉拿火鸟。”

申行的三根手指轻叩案几,思索良久,道:“浮泥的人留而不用即可,如今我们正在风口浪尖上,小心行事,不必捉拿。”

末了,申行拍拍去舟的肩膀,道:“你们都是我都左膀右臂,训释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必得如从前那般精诚合作。”

二妖皆郑重点头,申行遂放心离去。

去舟心情郁郁,紧跟着走了,二楼转瞬只剩岚河一妖。

远远的,岚河还听到师父叹道:“这只狐狸啊,真不知如何是好。”

——

城墙之上,颜颜猛地打了个哈欠,她心下好笑,这么晚了还有谁在背后嘀咕她。

从白河到西山,这一带城墙长的没有尽头,风又冷又硬,只一个哈欠便叫颜颜抖三抖。目之所见,不过是连上天穹的一盏盏昏灯。

在这空茫世界中,老松的脚步和呼吸一样匀称,还自顾自哼着歌,颜颜跟在后面,双腿走成了两根棍子。

回头是吃人的黑夜,前方也是。

颜颜为了提提劲儿,搭话道:“老——”

话到嘴边,颜颜想这只飞兽是雌兽,叫老松不太妥当,临时改口道:“松娘子?”

老松横过脸,道:“我们兽族没有娘子这一类的称呼,我就叫老松。你们妖族这一两百年都在学人族,时兴称什么娘子,公子,我看也没学出什么名堂,反倒学人不像,做妖也不像。”

颜颜第一次听一只飞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甚是惊喜,道:“我原先也是正经做妖的,还做到了山大王。可我来万妖城才知道,大妖都在做人,我其实不懂他们为何要做人,但是我先学着,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老松咧着长牙呵呵笑:“你这狐狸有点意思,不懂还要学。”

“是呀,家里的长辈从小告诉我,技多不压身,再说我可是山大王,没有几把刷子,他们会不跟我的。”

老松叹道:“在这你就别想什么山大王了,这都是什么城主,大人说了算。你看看你,身量还没我这爪子长,竟被拉来寻界,可见是在欺负你。”

颜颜深深叹了口气:“时势比人强,我如今只能忍耐,缓缓图谋。老松,眼下我最担心错过了训释,怕是过不了考核。”

老松陡然停下脚步,颜颜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下去。

“小狐狸,我看你也是可怜,我此刻送你去界楼,兴许讲官还没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不必操心我,你看看这一带,连根草都没有,我不说,谁知道你走了。再则就算被发现,也不过是被那只瞎孔雀喷唾沫。”

“多谢你!”

颜颜实在是太高兴,若不是身高差过于悬殊,她真想抱一抱老松。

老松哈哈大笑,伸出一只翅膀将颜颜揽到背上,道:“抓稳了!”

在颜颜目前还不长的一辈子中,这是她最难忘的飞行。

她紧闭着眼,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离弦的箭,快过暴雨,快过急风,像是带着某种使命,没有片刻放缓,就这样直直的落了地。

还没道谢呢,老松放下颜颜,转身便回去了。

颜颜的头发被吹成了一根根小树苗,她以手做梳,勉强把头发压平,整整衣襟,混过了守卫的盘问。

一条长长的楼道,只见到几只守夜的妖拖着步子来回走动,讲室的门帘被风簌簌扑打,颜颜不死心,走了进去。

一只妖,一柄木剑,年轻长官张生与颜颜迎面相对。

颜颜大喜过望,行了个弟子礼。

张生丢给颜颜那柄木剑,一副冷淡面色,道:“我非刻意等你,只是最近新研究了一套与捉妖师近身格斗的剑法,还在试验,你既然来了,就教给你,我也好找找改进之处。”

剑法?

颜颜自小打架都是用拳头,拳头打不过就用尾巴,她从未用过剑,不过倒是看过石头妖用剑,一招一式,颇为潇洒。

想打此处,颜颜也是精神头十足,道:“多谢张讲官,我定然好好学。”

张讲官看看四周,道:“这不是个练剑的好地方。”

说罢,他携着颜颜飞至上溪竹林。

上溪竹林是申行为隔开附近妖户与界楼所设的路障,因着事情紧急,申行直接将上溪竹一族请到了此处,而非在此地种了一片竹子。

上溪一族喜静,是以少有妖怪能进来瞧瞧。

幽幽竹林之内,竟有一方石台,石台四角各有一根竹髓,在暗夜中发出碧绿清寒之光。颜颜抬头望向张讲官,道:“上溪竹林只有城主,卫长才可进来,你今日带我来了这里,日后有麻烦,我们一起担着。”

颜颜一副好兄弟共患难的傲娇模样,张讲官咳了几声,道:“我原身是云竹,与上溪一族有些亲缘关系,他们不会为难我。”

二妖站上石台,张生道:“此剑法为驭风,这是第一式,你且看好了。”

木剑在张生手下穿梭如风,提剑,丢剑,转身换手,一招一式极快又准,饶是颜颜记性好,也多少有些头晕眼花。

一式演罢,颜颜接过剑,也有模有样的比了起来。

颜颜记住了大部分招式,极少记不住的地方,她就自己瞎编,就像是在云锦上缝缝补补,乍看是好看,细看全是针脚。

张生撇下一根竹枝,颜颜每有错处,就打下重来。

“换左手!”

“转身!”

“这边!”

几个回合下来,颜颜的手被打成了红烧猪蹄,张生还要打,竹林发出一阵老迈的笑声:“大人,就算是白狐王在世,也经不住这么打,还是歇一歇吧。”

话音才落,就有竹枝穿风而来,以两片竹叶托着露水送到二妖手边。

张生有些尴尬,颜颜倒是将露水一饮而尽,笑道:“多谢老爷爷好意,我皮糙肉厚不怕疼,很快就学会了。”

颜颜嘴上说着不疼,两只手已不自觉抖起来。

张生第一次教别人,深感失了分寸,他想了想师父当年是如何教他的,打算照葫芦画瓢。

“颜颜,到这来。”

颜颜凑到张生身边,仰着头,黏糊糊的汗糊了一脸,疲累不堪,只有一双眸子是亮的。

张生盯着颜颜,发觉她的左眼下有一棵圆圆的泪痣,和自己耳后那颗很像。他抬手,从颜颜的脸颊划过,像师父那样,先抚摸脑袋,再夸她做得不错。

可惜颜颜被风吹起的头发太硬,张生轻抚也压不下去,再抚一下,还是压不下去。他急了,双手兜住颜颜的头,眯着眼观察中间这缕头发,看过来看过去。

张生的手又大又热,颜颜脸颊发烫,她一把推开,捉住自己的这缕头发,气喘呼呼的。

张生如大梦初醒一般,看看自己又看看颜颜,方才这一举动与长乐间的戏子有何区别,真是逾矩。

他一时支支吾吾起来:“我我,你你接着练,我在一旁看着。”

“是,张讲官。”

颜颜提着剑,心下思量:为何张讲官突然结巴起来?一缕头发而已,压不住就压不住呗。

驭风剑法重在出手速度,恰好颜颜从小打架就靠手速,只一夜的功夫,她便掌握了第一式。

颜颜还想再学,张生却道:“剑法不可贪多冒进,明日我在此处等你,教你第二式。”

“张讲官,我有一事不明,我们妖怪有妖法,可飞天纵地,为何要学人族这些招式?”

“人族狡诈,妖怪一旦进入人界,一口水,一缕香都能让你妖力全无,这也是白狐王设立界墙的原因所在。如今叛妖越来越多,训练能进入人界捉拿叛妖的界妖,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不过……”

“不过什么?”

“此路艰辛,你留在界楼做勘验之事也是在守护妖族百姓。”

“我不,”颜颜歪着脑袋,“我颜大王,咳咳,我颜颜生来就要做大事,这条路我走定了。”

张生难得牵笑,带着颜颜离开了上溪竹林。

目送颜颜离开,岚河抹去“张生”的五官,悄悄将张生的衣物放回去,最后才离开。

从界楼到西城府,他走得很慢,寒夜骤冷,脸还是烫得厉害。

想想也是可笑,他第二次见颜颜就说她不知廉耻,可今夜不知廉耻的分明是自己,好在颜颜是只野妖,应当不懂男子捧住女子的脸是何意。

应当是不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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