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高明都维持着这个姿势,陈贤说什么他都不理。他完全隔离了自己,没有关心陈贤在路边杂货店买了什么,没有留意他们是怎么回到家的,陈贤抱他到床上躺着,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高明……”陈贤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能怎么安慰他了,可怜兮兮地又唤了他一声。
可无论是看到陈贤,还是听到他说话,高明都感觉有一只大手在绞拧他的心肺。痛死了,眼泪唰地一下又流出来。整个人像呛了水一样窒息,只能张开嘴喘气。
“别哭了,都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哭了好吗?”
陈贤用手顺着他的胸口,平日里这样应该会舒服一些的,可现在只觉得更紧、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哭得太多了,眼睛又干又疼,头也昏昏沉沉,高明拨开了陈贤抚触他的手,自己抓着胸襟的衣服,痛苦地渐渐昏睡过去。
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最可怕的梦里,陈贤深情地回应了他的吻,却在下一秒像冰一样突然炸碎,崩散了满地,融化成暗红色的血,自己拼了命也揽不回来。醒来的时候不知是几点了,房间里黑漆漆的,空气里却充满了熟悉的鲜香气味。
陈贤就守在他床边,听到他乱了节奏的呼吸,用手轻遮在他眼前打开了灯,把床头升起来。
“好些了吗?起来吃饭吧。”
见他依旧不理自己,陈贤落寞地出去了。没几分钟,他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关东煮。
“我找不到哪有卖现成的,只能自己煮了点,你尝尝看?吃点热的东西,身体可能舒服些……”
高明怔了怔。可这心痛会因为吃了东西就缓解吗?心碎可以被热汤拼合吗?他又想哭了,神经一动,眼眶和头都好痛。
这么温柔干什么啊?这些好都是什么啊?是施舍?
他扭过头去避开陈贤。不要去想了,不能再哭了,神经痛已经偷偷又找上门来愈演愈烈。
陈贤捧着碗在床边坐下,背对着他,垂头丧气地沉默了一会。
他用那时间重新调整好情绪,一边用勺子把碗里的食物切成小块,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我买萝卜的时候,街市的阿姨说这种好,水分多又甜,没有硬纤维。……墨鱼丸只有冻货,不知道材料干不干净,我用虾滑挤成丸子代替了,还有这个鱼丸是现打的,我尝了一个,和以前吃过的味道差不多。”
别这样,别再说了……高明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不该有感觉的腿也出现撕裂一般的疼痛。
陈贤看了看床上没有回应的人,把碗勺递到他面前,说:“来,我喂你,吃一点,才好吃药。”
“别碰我!”高明在磨人的疼痛中突然爆发,不耐烦地推开陈贤的手。没想到那人只是虚托着碗,并没有握紧。冒着热气的汤汤水水全都泼洒回他身上,瓷碗在床边磕碰了几下,终于还是在一声脆响里变成一地碎片。
陈贤吓得倒抽一口气,踉跄地站起身。高明也被这场景惊到了,不光是神经损伤影响到的肢体,连头和眼球都开始震颤起来。心碎的抽痛带着左臂都紧缩在胸前,他想道歉,却发不出声音。
“高明,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吧!”
精心准备的心血变成了一地垃圾。陈贤想不通,自己只是失手推了他一下,罪不至此吧?耐心已经快要被消磨殆尽。
汤的热度散去,湿冷的衣服贴着皮肤,陈贤觉得自己也冷下来了。已经极尽温柔地对他了,到底还要怎样?
“你在报复我吗?”他盯着床榻上痛苦地蜷缩着的人,没有再安抚他。
“我也是人,不能一直做你的情绪垃圾桶……”陈贤咬牙忍住更多伤人的话,只是冷冷地说了句:“你休息吧,饿了再叫我。”就扔下了他。
高明被神经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上身一阵又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双腿也无法控制地痉挛蹬踹,床褥皱得一塌糊涂。陈贤过了阵子回来扫地,看他这样,也无法再不管不顾,喂他吃了药。
高明趁机抓着陈贤,声音微弱地重复“对不起”。陈贤恢复了淡漠,容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再生气,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拍了拍他就又出去了。
身体渐渐安静下来,可心还是很痛。
这都是什么啊,为什么会变成互相伤害?
又躺了一会,稍微恢复了点力气,高明从床上挣扎着跌坐到轮椅上。他想去找陈贤,却在房门口就停下了。
陈贤不在客厅里,高明环视了一下这个“家”,灯光柔和温暖,布置得合理又简洁,但这不是家啊,他爱的人并不爱他。
为什么还要赖在这?自己死远一点不好吗?
他退回到房间收拾东西。衣裤、清洁用品、药、电脑、鼠标,全都一股脑塞进书包里。
高明看到床头充电线上插着自己屏幕碎掉的手机。
他又想起在医院的事情。
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会这么暴躁失态?这样下去,说不准哪天会伤到陈贤……
走吧,高明,走吧,有点远滚多远。
陈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改PPT,突然听见门锁的响声。他光着脚跑出去,家里找不到那人的身影。陈贤慌了,开门追出去的时候,轮椅已经进到了电梯里。他不管不顾地伸手进电梯门缝里阻止它关闭,用力推开门挤了进去,拽住高明扶着轮椅的左手。
“你干什么?”高明使劲甩手想挣脱。
“你去哪?”陈贤更用力地握住他。
“你管不着!”
“我怎么会管不着?我是你的意定监护人!”
“你给我把协议找出来!少拿这一出来压我了!”
“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陈贤没理他,不依不饶地重复问。
“我说了你管不着!陈贤,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凭你是我的老同学?朋友?室友?”
“凭我是你哥!”
“呵!”高明侧过脸轻蔑地笑了一声:“我姓高,你姓陈,任谁都知道我们不是兄弟。”
面对持续闹情绪的高明,陈贤皱着眉,烦躁又无助地沉默着,只用沉重的鼻息回答他。
“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你说什么呢?”
“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要给我有希望的错觉?”
“什么希望?兄弟也是你说的,爱不爱也都是你说的,从始至终,都是你在给我们下定义。”
“是啊,没错。只有我有感情!我忘了你本就是个冷漠的人。我一定是烧昏了头,以为你变了。”
看他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陈贤害怕他身体再出问题,想让他先冷静下来。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高明,你在闹什么?”
“你真的不懂吗?”
轮椅上的人使劲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珠再掉下来。
“我在这,不是图你能照顾我。陈贤,我爱你。我知道我能做的太有限了,但我也想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可你……你根本不想要我,你根本什么都不想要啊。”
陈贤呆住了,头皮发紧。电梯在摇晃着下降。
他无言以对,感觉浑身发冷,拉着高明的那只手都变得感觉不到了似的。
“你不能接受我,是因为我残疾了吗?”
“不不,不是的。”陈贤一个劲地摇头。
“那是因为我是我咯?”
“别这样……”陈贤好像在祈求他。
“你爱我吗?贤哥?”
陈贤张了张嘴,又狠咬住下唇。此情此景,他要怎么回答呢?
高明看他欲言又止,憋都要憋死了,他急躁地追问:“那你为什么要留我啊?因为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了吗?”
“你住嘴!别老咒自己!”
“如果只是麻烦,那我没道理在你身边。”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地面,打开了门。
“放开!我不能这辈子一直依附着别人过活。”高明扬起了手,这次甩掉了他。
“别走,高明。”陈贤没有再伸手,只是用落寞的神情和语言求他。
“不是你说的吗?我想搬出去住也随我。”
陈贤无助地沉默里一阵。
“是我说的。”他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了下来,他不想挣扎了:“你是自由的,高明。想怎么折腾都随你,但别把自己再弄病了。”
“呵,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高明歪着头,倔强的眼泪从眼角掉落下来。他多希望陈贤能给他最后一点点希望,高明祈盼地看着他,道:“你要是爱我,就跟我出来。”
他说着推动轮椅出了电梯厢。
走廊的灯泡坏了一个,光线很是昏暗。
高明回头看那个站在明亮的电梯里的人,他两脚分别跨在轿厢内外,听到自己的话完全怔住了,犹豫着没有迈步。
“别这样,你别逼我……”陈贤垂下了头。
光照到高明写满失望的脸上,惨白惨白的。他操控着轮椅向后退去,逐渐变成了大门口的一个黑影。
“陈贤,你还记得你家门口花坛里那条狗吗?”他的声音从昏暗的走廊尽头传来,在安静的夜里清晰又悲伤。
“什么狗?”
高明看着他冷笑了一下。
“没什么狗,我就是那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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