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燕辞北肠子都悔青了。
但根本没有给他解释或道歉的机会,少年一言不发地瞪过来,这回不只是脸蛋红了,连带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眸也满是怒焰。
一双鲜艳的薄唇急得直抖,好像在用毕生教养压住某些刻薄的发泄。
燕辞北后仰着闭眼,做足了挨骂的准备。
结果数息之后,没听到楚怜的叱骂,倒听得鸦雀无声的藏书阁里一声“啪嗒”。
一滴泪珠砸在燕辞北的手背,啪地开出花来。
燕辞北:“?!”
他两辈子都怕看别人哭,一下子就慌了神:“别哭别哭,为师错了行不行?给你啃回来,你想啃哪,嗯?”
一边说着,燕辞北急忙把脸凑过去。
但想起楚怜的洁癖,燕辞北懊悔地缩回脑袋,准备掐个清洁诀把脸弄干净些再递。
然而楚怜没有给他多想的余地,拽过燕辞北的手就是一口。
滚烫的气息喷在燕辞北的掌心,他下意识缩了一下,又惦记着自己承诺的补偿,闭着眼大义凛然地忍耐。
等待的疼痛却始终没有落下。
掌心只有一片湿润。
燕辞北迟疑着停在原地。
楚怜把脸埋在他的掌心,潮热的触感循着肤表蔓延向上,好像羽毛拂遍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痒。
原著的楚怜是这样吗?
燕辞北不记得原著有类似的场景,不过当后宫流泪的时候,原著楚怜通常会用一个拥抱解决问题。
鬼使神差地,燕辞北也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揽过去。
把楚怜拉进了他的怀抱。
然后两人都感受到,他们的身体在紧贴的瞬间同时僵住。
燕辞北骤然回神,松开手想要狡辩:“听我解释——”
楚怜打断了他。
他拧着身子,没有看燕辞北的眼睛,声音瓮得厉害:
“你想得到什么?上修界的赞誉?楚家的宝库?灵矿?……我不在乎那些,你想要,尽可以拿去,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燕辞北的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放哪里。
就在楚怜以为不会等到答案的时候,湿润的脸颊却覆上了一片暖意。
燕辞北用手擦去泪水,舀起几颗浮圆子,把勺递到他的唇边。
一股甜香随之飘来。
楚怜想躲,却被燕辞北的腿提前挡住退路。
燕辞北真就一五一十地坦白:“那我要你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炸了合欢宗。”
楚怜:“……”
楚怜:“我为什么要炸合欢宗?”
燕辞北:“而且不能辜负衔玉、小千、蕊儿……哦,你还不认识蕊儿她们。”
楚怜:“………”
楚怜脸上满是困惑,张嘴想说什么,但唇缝刚刚启开,就被燕辞北一个巧劲,浮圆子和着甜汤一起钻进了口腔。
浓郁的甜香弥漫开来,让他不得不闭嘴乖乖咀嚼:“我讨厌红豆馅。”
事实上,楚怜的问题也让燕辞北有了瞬间的动摇。
如果是想保住合欢宗,其实只需要看住楚怜,甚至杀了楚怜——这样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他居然完全没有想过。
或者就这么溺爱楚怜,让他心甘情愿做个废物,寿终正寝。
一切隐患都可以根绝在摇篮之中。
燕辞北回过神,轻轻撇嘴:“讨厌红豆?没品。”
楚怜却看一会儿甜汤里飘浮的浮圆子,忽然道:“不过我娘喜欢。”
燕辞北抬眼看他。
楚怜正出神地看着那碗浮圆子,甜汤倒映着他核桃似的眼睛。
燕辞北伸手又帮他擦了擦眼,这回被楚怜躲开了。
“是啊,喜欢和讨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燕辞北道,“所以不要纠结为什么,就当为师突发奇想,和你娘喜欢红豆汤圆一样,恰好就喜欢你。”
楚怜停止了咀嚼,垂下的鬓发挡住他的眼睛。
但没有挡住一串眼泪如银线似的落下,啪地坠在燕辞北的鞋面。
“……”楚怜艰难地咽下汤圆。
好半天,燕辞北听到他故作冷淡的回应:“没人求你。”
“嗯嗯,为师自愿的。”
“………”
楚怜的沉默越来越久,“我也……发誓不会辜负合欢宗,不会辜负你说的那串名字………还有你。”
燕辞北噗地笑出来,两眼弯弯。
他又想摸摸楚怜的脑袋,但是一阵夜风卷过,藏书阁的窗户响过,便听一道女声渐近:“主人,我化形啦!你快看你快看!”
师徒俩同时一滞,不约而同地分开。
甚至说不清这份心照不宣的心虚从何而来。
小千穿着一身合欢宗校服,如一朵鹅黄色的苜蓿穿过连廊,飘飞入阁,扑进燕辞北的怀里。
她仰起头,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欣喜:“怎么样,主人喜欢吗?我特意捏了主人会喜欢的长相。”
燕辞北当即懵了。
他知道剑灵化形大多会循着见过的脸去模仿,原著的小千就是变成了前主人的模样,那是一位美貌出众的女修。
但这次小千似乎受到了太多影响。
她竟然化形成了一个目测只有十岁出头的女童。
而且上挑的眼尾、鲜润的双唇……这副五官精致漂亮得让人挑不出错,但是除了年龄更小,线条更柔和些,她看上去几乎和楚怜一模一样。
燕辞北半晌说不出话,楚怜倒是看清了那张宛如自己性转幼体的脸。
轻嗤一声:“东施效颦。”
小千跳起来一拳挥去:“要不是主人喜欢,谁稀罕变成你的样子!”
楚怜掐了一张换影符轻而易举地躲过,却还是被小千看见了脸。
小千把头一偏,好奇地打量一会儿:“你怎么哭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打狗也得看主人,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主人面子!”
楚怜应声一僵,燕辞北急忙横到二人中间。
不能怪小千说话太直,楚怜的眼睛的确肿得厉害。斑驳的泪痕更是惹眼,任谁看了都会注意到那张惹人怜爱的脸。
“怎么可能,都是误会。”燕辞北狡辩着,语气有些发虚。
小千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为灵根的事吗?真羞,屁大点事就哭鼻子。”
楚怜丢了灵根,便和炼气期的弟子相差无几。
在燕辞北和小千这样修为深厚的大能眼中,他的根骨筋脉乃至修为深浅全都一目了然。这也是小千毫不犹豫投奔燕辞北的理由之一。
楚怜拧起好看的眉,对小千的直言不讳有些不悦。
但碍于燕辞北在,他忍住辩驳,偏过头不予理会。
“小千,不能这么说话。”燕辞北捂住小千的嘴,无奈地警告。
小千却扒开他的手,嘀咕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前前前主人就被魔修剖过元婴,有什么了不起,他道侣轻轻松松就帮他治好了。”
元婴和金丹都是灵根的变体,被剖元婴,确实和楚怜的处境相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楚怜尚没什么反应,燕辞北坐正身体:“他的道侣?”
虽然在场三人,小千看着是最小的,但实际上她才是唯一经历万年,从正魔对立的时代活到今天的前辈。
她口中的“前前前主人”多半陨落了,道侣也很大可能不在现世。
可小千所说的依然是一条线索。
燕辞北虚心求教:“是什么门派秘法吗?”
“那不知道。”小千道,“他们治疗时关着门,我那时候也完全不懂。但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好像有提到什么‘连理枝’……?”
连理枝?
听上去就不是一般的东西。
燕辞北思忖着,却被楚怜出言打断:“你怎么知道他们‘轻轻松松’?”
小千怔一下,被质疑的愤慨让她挥起双手,绘声绘色地说起回忆:“就是很轻松啊!他们两个人一起闭关,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然后道侣突然就去咬前前前主人的嘴,前前前主人还咬回去了……”
燕辞北:“停。”
这说的真的不是双修吗?!
小千气鼓鼓地止声,还不忘解释:“……虽然中途他们也会惨叫,但是都没流血,叫得也没那么响亮,说明就是很轻松嘛。”
这回喊停的不止燕辞北,楚怜也把头扭过去了。
燕辞北再次捂住小千的嘴,深吸一口气,强作笑脸:“我知道了,我会去打听的。”
小千眼睛闪闪地问:“我帮到主人了吗?”
燕辞北努力维持笑容:“当然。”
小千果然开心了,笑嘻嘻地搂住燕辞北的胳膊,对楚怜做个鬼脸:“看吧,我就是比某些人有用多了。”
楚怜却破天荒地没有和她吵架。
他站在一旁,脸上烧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小千:“你果然是在为没有灵根而羞愧啊!”
楚怜:“……”
燕辞北急忙分开二人,让小千帮忙收一下书,自己则推着楚怜一路出去。
弟子舍距离藏书阁不算很远,推出阁外,他还体贴地帮楚怜掏出一张神行符:“路上小心。”
但楚怜好一会儿没有接过符纸,好像还在走神。
被燕辞北接连拍了两下肩膀,才猛地躲开几寸,脑袋恨不得拧到天上去,唯恐看到燕辞北一眼:“是,弟子明白。”
燕辞北看他嘴上答应,却好几下都没掐动神行符。
楚怜自己也羞极了,抿紧了嘴唇,额角渗出些许汗意。
燕辞北:“着急什么,你还没有道侣呢,还是得为师……”
话未说完,楚怜的身形灭了。
神行符的灰烬落在原地,燕辞北摇摇头,转身走回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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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舍外,几个晚归的弟子望见传说中的小师兄,正迟疑着要不要上前问好,却见小师兄独自一人踱来踱去,忽然长叹一声蒙住了脸,只有月光映亮他红到滴血的耳尖。
楚怜还在回味燕辞北没说完的那句。
还是得为师……?
为师什么?她要做什么?
难道他没有道侣,她就要代替道侣,为他做什么吗……?
越想越觉得自己入障,楚怜匆匆蒙住了脸,再也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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