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这晚之后,某一天中午下课,姚盏年不出意外的,再一次被游手好闲的人堵在了校门口敲诈勒索。
姚盏年拽紧书包肩带,默不作声看着人。最后,将一群人冷脸带进了就近巷口。
随即,扔了书包利落回身,逮到机会就按着他们死死揍了一顿。校服衣袋被无意间“刺啦——”撕扯开来,嘴角淤青身形交叠,一时间,接二连三哀嚎不断,他像是个终于被逼疯逼急了、孤立无援间暴露出来爪牙的狼狈野狼崽子。
这种双方都没什么技术含量和底子的架不需要什么技巧,下手够阴拳头够硬,能扛得住揍死不了人就行。
所以,即便是姚盏年第一次跟人打架打的两败俱伤,但也没落得下风。
周遭有人听到巷子里的动静围观上来,嘈杂出来惊慌失措的“要不要报警”的熙攘动静。那帮子人本来也只是欺软怕硬的主,闻言也怂,骂了句“疯狗”后,灰溜溜地消失在他眼前。
姚盏年打理了下身上的脚印灰尘,和脸上的挂彩,人群逐渐散去。在校门口随便找了家包子店解决完了午饭,在摊位桌子上修正了一些错题后,下午又回去上课了。
也是在很久之后的紧迫复习之余,姚盏年无意间听到了同学们一耳朵的闲余八卦:几个人在长假期被人骗得误入歧途进了不该接触的地带,直接被连锅端抓了进去。
但起码在那天下午,仍旧是风平浪静着的。
除了姚盏年要想着,要怎么掩盖住脸上打架时候难免避无可避弄出来的擦伤,或者是说要怎么瞒住喻羽书。
如果让小叔知道他在学校没好好学习,却在跟人打架给他丢人……会不会对他失望,对他厌恶,然后换一个小孩再带到身边。
姚盏年一下午都紧蹙着眉头,穿着新换的另一套洗的颜色漂白的备用校服,握着中性笔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满腔惶恐不安,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忽着。
晚饭期间,他终于还是去学校诊室提前涂了点药,拿冰袋冷敷了一下肿胀起来的半边脸。
半个多小时过去,却仍然青肿的很明显,姚盏年盯着面前,照了半天镜子。
那天在诊室值班的是个中医老头,乐呵呵拿他打趣:“放心,只是淤了块,不会影响找对象的,顶多被家长以为是在学校搞三搞四的,揍一顿。”
姚盏年:“……”明明怕的就是被家长知道。
下了晚自习后,行刑之日避无可避,干脆硬莽,姚盏年趁着人流最多时候戴着临时买的口罩,扣上了卫衣自带的帽子,一鼓作气闭着眼飞快跨上了小叔商务车的后座。
喻羽书靠在驾驶位置的车门上打着电话,只感觉到身上震了震,利落且相当有力度的关门动静。
“.....”
回头看了眼鬼鬼祟祟耸着脑袋的人,没多问,继续听电话,扭钥匙发动车辆。
姚盏年吃完晚饭洗漱完,终于遮遮掩掩的回到自己卧室,小叔似乎很忙,回家来之后顾不得详细顾看他,径直去了书房。
他庆幸之余,泄气捂着脸倚靠门板上,默然发呆。
*
傍晚,身上淤青渐显,骇人青紫一块块浮现。姚盏年难受的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觉,最后干脆趴在床上神色奄奄的复习着自己的手写笔记。
姚盏年自觉自己的成绩是他唯一能给小叔拿得出手的、对方也万分在意的回馈,比皇帝的免死金牌还管用。
直到在卧室里听到了楼下小心开关书房门的动静后,瞟了一眼开着夜灯的时钟,才惊觉都已经到了小叔平日里惯常熬夜处理公司的事情,现在加工加点终于可以歇息的时间点了。
他静悄悄收起笔记搁在枕头旁边,窸窸窣窣整理好床头,拉上夜灯,仰面朝向天花板方向缓缓呼吸。
姚盏年平日里也不怎么熬夜,首次意外熬到这个时间点,平躺着阖眼,不一会儿功夫,意识便很快开始昏沉。
寂静黑夜里,视觉的减弱增强了其他感觉器官,例如听觉,它的敏感程度被成倍放大。所以,姚盏年能清晰地通过缓缓而上的脚步声判断,不自觉具象化出小叔所处空间的图像。
几分钟后,小叔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他的卧室就在姚盏年的隔壁。
但随后,姚盏年的房门被无声无息推开了来。
床上人的呼吸蓦得一窒。
……小叔?
意识清醒了瞬,被子里的双手僵硬地缓慢攥起了睡衣。
房间缓缓弥漫开着来人身上裹挟着的独特气息。
虽然证实过大概是小叔公司室内留香用的,原材料以木质香为基底,混合某一类中药的气息的香水挥发残留在衣服上的气味。
但姚盏年总觉得他身上还多掺杂着一点点黑加仑之类的酒香,跟路过酸甜浆果林潮湿水汽的混合味道,猜测可能跟人经常出去应酬有关系。
随着味道渐浓,小叔好像已然走到了他的身边,继而窸窸窣窣拿起了他枕头旁的什么东西。
紧接着,是空调调节的动静。
床尾那边的风速似乎柔和了下来,然后是空气里的、轻声地什么东西的包装被撕开的塑料响声。
仰面姿势的姚盏年感觉自己都快风化僵硬成一块干尸了,稍微动那么一下关节都能听到刺耳“嘎吱”声的程度。
察觉到侵入寂静空间的手机光亮起,又悄无声息背面扣到了床上。
光亮昏暗,但足够照清他的脸,睫毛虚虚发颤,于是他又开始极力控制眼皮别抖,后悔刚才就应该脸朝内侧趴着睡。
脸上眉眼前却被小心贴上来了一片冰凉,疑似棉签的东西,按的位置就是他遮遮掩掩一整天的,脸上那处瘀青擦伤处。
浓烈的药水味充斥鼻翼间。
“……学会打架了。”
姚盏年闻声,不受控制的一颤。
面前人沉溺在纠结和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疑似没察觉出来。
只是姚盏年实在听不出来,小叔说这话时候的语气里到底带有的是什么情绪。
只是指尖下给人涂抹着的动作被无限放轻,像是顾虑着会把人不小心吵醒。
姚盏年自觉自己本来就是因为成绩好才会被喻羽书看到的,所以平日里自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不自觉把学习放在他生活第一要务的位置。
也就相应的,姚盏年很少主动去跟喻羽书聊有关他在学校遭遇、人际关系之类的。他也估摸着,对方大概率对他私下遭遇的其他事情也不怎么会感兴趣,或者说是有耐心去听。
对方肯定会不耐烦,觉得多此一举,还有就是,他怕小叔会觉得他不务正业,浪费他倾心到他身上的丰富资源栽培。
就算愿意听,两个人有一定的年龄差,凭对方成熟的见识见野,大概率只会觉得幼稚,不放在心上。
所以就没有什么必要去说。
直到现在,姚盏年才模糊意识到,喻羽书似乎总能想方设法知道不在他身旁的时间里,有关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
姚盏年思绪凝起,胳膊一侧,却突然感觉出来一阵冷意。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被喻羽书掀开了一小截的被角。
温热指腹小心环住他的手腕朝一旁缓缓拉扯过去,手机手电筒溢出床单外的光亮。映入眼帘的,少年的胳膊上是更为严重的一块块分布不均的鼓肿起来的青紫疙瘩,和几条掐架时候见血如今已经结痂的划痕。
在白皙瘦弱皮肤上,瞧着格外刺眼。
原本只是装着睡的姚盏年此刻也已经因为早六晚十的学校时间表,酝酿出了一阵朦胧睡意。
意识迷迷糊糊间,隐约猜测出来对方来意后,心绪杂乱了几秒后,最后直接选择装聋作哑,任由他摆弄着。
不然呢,总不能睁开眼跟人热情洋溢得打个招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期间,有一阵儿感觉到面前人可以控制住的鼻息温度似乎突然变得太过于贴近,另一侧靠墙处的胳膊也被拉了一下,变得冰凉刺痛。
他腰间两侧的被子被什么重物同时压紧收缩了起来,像是直接被人小心翼翼跨跪了上来。
压得他胸口有点闷,实在憋不住咳嗽了几声,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他睡得脑袋昏昏沉沉记不住事,下意识想睁开眼,却因为实在过于困倦,偏了偏头,呼吸重新平和了下来。
——
行至熟悉院落,车灯熄灭,发动机停止。
下车时候,姚盏年脊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想上楼的步伐被喻羽书又给硬生生拽了下来,直接按在了沙发上。
他是自己看出来的,姚盏年的胃似乎不舒服,从抽屉里翻出来药瓶倒了热水让人含了几片,起身去找专门处理跌打损伤药物的医疗箱。
整个客厅里,只开了茶几附近的落地灯,光线虚弱,但又不怎么过于晃眼。
姚盏年在喻羽书找医疗箱回来前,从柔软沙发上滑到沙发下地毯上,捧着倚靠着背后的沙发当靠背,抱着抱枕目光失焦在某处,静静发呆。
看到沙发原先位置人影失踪,步伐一顿,偏了偏头,喻羽书险些没看到人。
最后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地毯也软,刚换不久是干净的,也没被人乱七八糟踩过。
走上前去把东西放在他身侧,自顾自地坐在姚盏年旁边位置的沙发上打开了电脑。
从喻羽书的视角,能看到昏黄落地灯光下少年蕴着光的侧颜轮廓线,嘴角下抿着,湖波平缓般的眼眸恍若被被冰河冻结住,带着无涛无澜的寂寥。
连喻羽书回来了,甚至故意制造出来了些动静都未曾注意到。
……从今晚上开始,姚盏年发呆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喻羽书收回视线,眼睛只是扫过屏幕前的密密麻麻文件内容,屏幕光线虚弱映在脸上,落在键盘上的手久久不曾动弹。
终于,姚盏年回过神来。
他如梦初醒的往身旁看了眼,又看到了医疗箱,明白过来了小叔的意思,闷不做声开始动作着,去打开盒子一件件掏出里面的东西。
两只手不太够他倒腾,略艰难地边撩着衣服,边手忙脚乱去弄着已然糊了一手的药油和旁边的绷带。
最后,干脆叼住了衣角,漏出白皙浮着明显腹肌的腰腹,似乎是在认真照着放地上的用药说明调配着。
但少年一直不怎么眨眼转动,动作时缓时僵,喻羽书不自觉又抬眸望了过去,拧着眉头看着他动作着。
总觉得现在的姚盏年也还是心不在焉的,格外担心下手会没轻没重。
他想着要不开口提醒一下,结果,姚盏年就已经如他所料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力度,直接一巴掌呼在了淤伤上。
地毯上的身形几秒后,迟钝得不自觉“嘶——”了一声。
倒吸了一口冷气。
……
喻羽书愁得闭了闭眼。
姚盏年实际上也的确是又在出神,他正在头脑风暴地想着其他事情。
当务之急是要趁着这个暑假偷偷把学习成绩加把劲追上来,记得不久之后,他就随着小叔出差转了一次学,起码就不用去现在对他知根知底的学校参加假期补习露了馅。虽然也就过去了几年时间,但该忘得不该忘的知识点也没剩下多少了,不然新学校摸底考肯定会穿帮。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他起码要在彻底发生不可控事故之前牢牢守着点人,时刻盯紧小叔行踪,如果战线拉的特别长,就需要考虑未来大学选址问题。
他一向坚信小叔的遇难有内幕,前世最后一次跟他碰面是在姚盏年的大学毕业典礼上。
那时候的小叔就已经心不在焉地,但因为是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的,所以也费心收拾的足够用心精致。
只是他额前过长的碎发阴影给漂亮眉眼染上一层散不去的阴翳,胸前戴着的,是姚盏年在大学兴趣社团里独自设计打磨出来的一整套栀子花图案的其中一个胸针款式装饰。
只有在姚盏年试探性跟他提起自己毕业后设想的发展规划的话题之余,才临时强打起精神来抬眸,闻言,望向他的目光里带着点茫然:
“.....之前不是说好的,毕业先在我这边实习的吗?你这也才大学毕业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大不了你先临时过来,真正想好未来向往哪个领域发展了再……”
“我想好了,我大学期间兼职和打比赛攒下了不少钱,一部分给小叔你买的礼物,我都已经放卧室里去了,另一些......我打算自己出去旅游。我不小了,哪怕回来之后也完全可以心无旁骛挣钱养活自己。
途中跑外卖,继续去汽修店帮忙,或者在餐馆端端盘子什么的,怎么样保底也总能掏出一天的饭钱来,我总不会把自己饿死。”
姚盏年把他专门给人买的,开的正明艳的花束捧给喻羽书接过去,笑盈盈地继续道:“我总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当个累赘,继续被小叔你用合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养着吧,我真的要还不清了......”
喻羽书感觉耳旁像是被蒙上层薄纱,逐渐听不真切面前人说什么,仅有的几句带有疏远意味的话却入了耳。
他没想到少年会突然拿那个沉灰已久,在他心里早已形同虚设的冷冰冰的资助合同当盾牌,抱着花怔愣好久,神情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委屈难过,几次启了启唇都没能辩驳得出来什么。
姚盏年瞬间懊悔自己,就你有张嘴瞎叭叭什么。
他哪见到过这样的资助人,手足无措地下意识弯腰张开双臂,把人牢牢抱紧在怀里。
喻羽书沉默的倚靠进去,头埋在已然高他一头左右的温热胸前。
姚盏年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肩颈上,低声解释:“毕竟我现在是当小叔男朋友的人,如果未来的未来......反正不管跟谁那么一说,我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还在靠自己老婆养着算怎么回事,我当然没有说要跟小叔你疏远要离开你的意思,我……但我……”
但我也想有那么一天,我有足够丰满的羽翼能够成为您的依靠,做您的护盾,您一往无前的长矛。
*
却没料到,此后不久,便是铺天盖地的社会新闻。
小叔前不久提过一嘴住所的,出差暂居的山下无名旅馆发生雪崩坍塌,数名旅客租户不幸遇难。
实际上,那次的雪崩规模不算很大,四周也都装有缓冲防护网。旅客租户里大部分也得以预计足够时间能够平安安全逃出,或仅仅只是遭受一些轻微创伤。
只有其余一小部分旅客受伤之余因为被埋入雪底窒息被紧急送往抢救。
……但小叔,却是极少数尚未被挖掘出来里的其中一名,直到一夜时间终于被堪堪找到之际。
已经没了任何生命体征。
在震耳欲聋的救护车鸣笛声中,喻羽书的尸体久久地被已然如同行尸走肉的、踉跄从世界另一侧赶来的姚盏年严实裹紧了风衣,结结实实环抱着,躯壳上霜,空茫仓皇跪在雪地里。
苍白的脸颤颤巍巍得、静静埋在怀里人冷僵的脖颈处,双手已经僵硬泛青到没有任何血色和知觉。
他在一片废墟里,目光缓缓的,缓缓的升起,盯向了那从雪地深处,一同与爱人顺势挖上来的东西:贴着喻羽书所在房间号的残破门板。
而门外方向落锁位置,正死死扣着一把现如今钥匙下落不明的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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