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在您的最终审判下达之前,您将被限制行动,请勿踏出待销毁区。”

时刻指向九点,伊迦列终于从麻醉状态中清醒过来。

数个小时断断续续塞进脑海的字眼,伴随时刻的滴答,终于连城一句完整的警告。

设备因老化传出的滋滋声,将凯迩塞德的播报磁化得失真。

伴随不厌其烦地重复,平淡的善意越发显得生涩。

作为囚室,房间由灰与白组成,配有一张床以及一把椅子,金属推车侍候在一旁,寡淡、寂寥得十分合格。

少年静静地躺着,仰面注视天花板上的先父之眼。

金色的印刻蹭了些洗不干净的暗红色斑驳,和惩戒室顶穹上的样式不一样,这起码是三十年前的版本。

先父在那时并不只持有一支荆棘刺,仍然还注视着花园,与其上的四位执权人。

是平等、不吝啬宽宥的。

乍一看所得到的宽慰,是还未戴上白色覆面的父神代理人们,的确可以被依赖的仅剩证明。

昏迷前身侧的那些呼嚎声,再度砸来钝痛。

伊迦列无法继续回忆下去,只剩下难以疏解的窒息感,与干渴争相撕扯着喉咙。

七十年前,不,三十年前的光景会如何呢?

追悼先古的风潮,还未有如今这么轰烈,是否尚有喘息的余地?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窒息像是绝症般,蔓延整个圣杰森特花园?

伊迦列想要知道答案。

他的思绪,追溯着那道荆棘巢最早颁布的禁令——符合父神意志的一切,才以先父之名庇护。

紧接着,蛇剑骑士团的铁蹄,就踏过整个帝国响应这号角,令围猎的篝火愈燃愈烈。

在地毯式搜寻、销毁了那些受到标记的,出格文献之后,对《妲莱宣言》的权威解释,就如同狂潮般袭来。

每一场在荆棘巢最高会议厅,展开的公证会结束,都会由治安署将新的桎梏,从厅前的204级台阶悉数奉下。

随着每一条解释的适用,再由圣裁院将这尖钉,亲手敲入每一座温室中。

最后,每年一度的献礼日,幸存的花与剑齐聚圣芬妮斯学院。

因贴合禁令而受到嘉奖的,这一瞬间的华丽,将成为无数被后来者,竭力效仿超越的顺从。

伊迦列此刻越发意识到。

月之百合,从不止是最贵价的勋章、最精心制作的有趣玩具。

而是自始至终,都作为父神意志的最终体现。

这名号被提前获得,是一种极危险的讯号。

那看似渐渐消停的悼古运动,正悄无声息地走上鼎沸。

伊迦列被竭力逼迫,爆发出的求生欲,会树立起一个新的标杆,译作更罪重的围猎借口。

这无法触及、无法消解的被救赎条件,会使黛莉亚们原本已然被剔除得,所剩无几的主体性,遭到再次的、千百次的熔炼。

好黛莉亚。

这深入骨髓的苛刻,使禁令被赋予永恒,如基因般必将代代遗传。

甚至还会畸变出更令人咋舌的,来自凯迩塞德自诩的良善与体谅。

妲莱的慈爱是最大的谎言。

诚如宣言所预言、设计,花园之中遍地肆虐着胜负未定的**。

父神期待着先父,先父又种下月之百合。

出自本能的挣扎,是强壮的种子,恐惧浇灌着最好的养料,结出一个又一个规训的果实。

连同芬香,也尝得出如出一辙的责任的腥甜。

直至每一个角落,都盛开那圣洁的苍白,这才是真相。

定然,为那救赎之眼们献上爱意,是完全出于自愿的。

“愿父神赐予你恩泽。”

伊迦列用赞誉堵住那无尽的亲切。

清晰的恍惚感,如同巨大的震荡还未消弭,就被夺走知觉。

只剩不知出路的烦躁。

到底该做什么?

又或者说,他生命最后一刻来临之前,最大限度的救赎到底是什么?

先父之眼并不施舍回答。

伊迦列起身穿好制服,镜子中,那枚星盾仍未被收回。

蓝色的光芒提醒着他,他曾严正申明过,不加任何恶意的意义。

离死亡的距离前所未有地靠近,还有如此多的疑问没能解答,却陷入无法逃开的寂静。

伊迦列迫切地需要一个方向。

“现在,我将阐述我的解释。”

一道黛莉亚的声音传来。

这,是圣母正指引着道路!

伊迦列推开推车,越过那丰盛的早餐,他冲到窗边,寻找着这位年纪尚轻的妲莱。

待销毁区只是这个温室边缘的小小区域,两层楼高的方形建筑,围起一个萧瑟的庭院。

这里,可以视为用于放逐的污染地,其功能的投射,和整个上城区的繁荣格格不入。

很难想象,被视为帝国心脏辐射的核心区域中,竟然会有和已然斑驳的金漆一样苍老的角落。

伊迦列站在二楼,描摹着庭院中的一切。

三十年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吗?

此地仿佛曾是一个巨大的藏馆,已经在战火中化作断垣残壁,被前来探险的孩子们敲开大门。

于温暖的阳光中,雏鸟们探访旧文明的遗迹,而后讨论着自己的见解。

六名黛莉亚就地围成一个圈,两名凯迩塞德作为听众坐在圈外,他们都看着前方。

黑色石板上依旧残留着,曾被轰炸的裂痕,已然淘汰了许久的白色粉笔划动,写下一个名字。

索格弗·托赛德。

这是妲莱此刻降临时的名字。

他身着白色棉质连衣裙,宽松舒适,金色长发被扎在脑后,眼睛是与阿尔贝特相似的湛蓝,却周身散发着截然相反的随意感。

这一切,竟这么自然地发生着,不显现出任何对彼此的恶意。

伊迦列感受到自己心中的迷雾,随着所见引发的每次怦然,正渐渐散去。

他定要去到妲莱身侧。

少年只剩下这个念头。

“关于第23次质疑《妲莱宣言》权威解释的公证会,正式开始。”

房屋和褪了色的墙皮一样,不具备什么傲人的功能。

索格弗的声音穿透石料,伴随伊迦列逐级而下的快速行进,传达到他的耳畔。

唯有基因最纯粹,最接近先父血统的凯迩塞德,才能拥有对宪章的解释权。

而专属于荆棘巢的圆桌,就这么设在这残破的被遗忘之地。

如果按照圣裁院给出的律令,伊迦列务必会被要求,给这些孩子下个定义。

十岁的叛国者们。

可是星盾的存在,并不该是将真正的、恰当的意志自由,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迫切需要见证这场会议。

伊迦列来到一楼,放轻脚步靠近,暗中旁听着。

“父亲给我们的第一句告诫,就是要将一切取得的,可以被称之为实力的东西,置换为美丽。”

索格弗在石板上写下两个字,原罪。

“原罪这个词,将我们的本能,引导上错误的征途。”

那些鼓吹朝着月之百合的标准而去的厮杀,唯有成败可论。

却没有余地谈论放弃这一选项。

只有绚烂才是真我,而各异的绽放,却被斥为原罪。

“这是最无耻的概念偷换。”

“耀眼的美丽,为什么必须向利剑臣服?为什么要反复强调,因被保护带来的,无休止的责任?”

“因为美丽是我们被预留好的,仅剩的道路。”

索格弗看向每一个与会的人。

“但可悲的是,我们的父亲在告诫之时,老师将我们的评分扣除之时,都是不加恶意的。”

“这一切,已经变成公认的事实。”

一份泛黄的文件,被与会者们传阅着,上面是依稀可辨的文字。

“这是现存的,关于《妲莱宣言》的研究报告副本,距今约有三十年,严格考究了留存下来的历史遗迹。”

“确切地得出了圣母妲莱,是个体格健壮的黛莉亚,并接受了和凯迩塞德一样的教育。”

“也因此,最新版本的权威解释中,那些被附加了诸多神学色彩的部分,可被证实为是虚构的、极为恶劣的歪曲。”

这位年幼的黛莉亚,如同站在荆棘巢最高会议厅的席前那般庄重。

他的视线穿过同伴们,落在伊迦列藏身的地方。

敏锐地察觉到有生人靠近后,索格弗戒备地握紧了手指,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与会者们顺着视线,看到这位半掩于主楼门后的不速之客时,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聚焦于星盾,习惯性地闪过些惊慌。

但索格弗却并未停下,他坦然道:

“正是这样的黛莉亚,才能作为父神最初的引导者,为他珍重的孩子,扛下能源塔泄露的危机,保全那所谓的纯粹神威。”

“而妲莱因这慈爱留下的基因伤痕,却成为被诟病数千年的原罪。”

这双透亮的眼眸追问着星盾。

“请告诉我,圣裁者,圣母妲莱到底需要偿还什么罪孽?”

是啊。

究竟是身负何等罪孽,才会让父神们一遍又一遍索求着那温床,又厌弃产下果实的土壤?

伊迦列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脸。

这座神的花园中,郁结着太多的不解。

少年从门中走出,被暖阳包裹着,好似妲莱的手,轻柔地替他摘去最后的迷雾之叶。

“是有资格位列那高台的罪。”

“是被忌惮共享恩泽的罪。”

伊迦列来到这迷茫的孩子面前。

“更是掌握那土壤、带着爱意期待着新生的罪。”

他身上所缠的阴冷,都畅快地驱散在每次吐字之时。

索格弗有些愣怔。

大人们总是满嘴的虔诚,需要他绞尽脑汁地去抠出其中的真相。

归咎于那无处不在的先父之眼。

哪怕是疑虑,也能被声嘶力竭地骂出。

但决不允许,谁人捅破那薄薄的良善,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和这位凯迩塞德亮眼的美丽一样,超出常理存在的是,他不怕死的坦诚。

真令人咋舌。

“你并没有被邀请。”

索格弗神色复杂地主导着会议的节奏。

他也不好说,自己是更期待像往常一样听到呵斥,抑或是已经对这种勇敢,等得厌烦了。

以至于,真到这一刻,竟然是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这人的嘴。

“再者,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你不觉得这样很失礼吗?”

如此稚嫩的责难,倒听着有几分回护的意味。

“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歉意,会议长。”

伊迦列将自己的手掌,贴于胸膛左侧,俯首展示出恭敬。

“授勋圣裁者,伊迦列,申请与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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