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撕裂的痛,使克里斯的意识回归。
酸涩的眼皮撑开之后,入目是蓝色的天花板,好似清澈的海水即将倾盆而下。
他下意识摸索着,想要抓住什么武器,对抗突然身处陌生环境中的忐忑。
“你没事了,克里斯,现在安全了。”
伊迦列听到动静开门跑进来,握住少年的手,在他大口呼气时,一下一下顺着背。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
从天井下来之后,伊迦列和黑迩维希轮着休息了一个小时,守在会客厅的时候,也都观看了这段脑电波成像记录。
诚然,不是谁人天生就是、就甘愿成为英雄。
更多的是平凡人的底线,被一而再再而三打破,为了存活而暴起。
热血与泪挥洒实在不易。
“我在这,别怕。”
伊迦列并不认为自己能高高在上地安慰什么,他只是尽力给予克里斯,片刻喘息的安全感。
没逃出来的其他园区的工友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克里斯并不知道。
或许他们已经被迫地皈依“比吉特”。
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两国正在交涉中,应该能给倔强的共生者们一个,能坚持到底的机会。
在废弃博物馆实施的,对特鲁舍斯的刺杀,使铃兰基地遭到德塞文追踪、伏击。
一半人负责转移同乘火车逃出来的人们,因通讯被切断,剩下的人则和克里斯一起,前往上城区向导师寻求帮助。
最终,似乎又只有他活下来。
但,他不会避让,就算他只有一口气,也要试着全力挣扎。
克里斯着急地抓住伊迦列的手,询问了今天是几号,得到答复后,他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能送我一程吗?我得立刻去找导师,拜托了,伊迦列。”
意识亢奋着,但死里逃生的身体却不受驱动,胃部的饥饿带来低血糖的眩晕,令克里斯趴在床边干呕了一下。
“我会替你去的,放心吧,我说过要成为内应,就不会食言。”
伊迦列的态度很坚定。
少年还是顶着那张,柔嫩得能掐出水的漂亮脸蛋,披着接地气的毛毯斗篷,像个下城区没人买得起的昂贵娃娃,好看极了。
只是,此刻的黑曜石像淬了火一样,目光灼灼,没了一丁点温室花朵的娇弱气。
伊迦列在这短短的一天,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让他蜕变出更有力的內核来?
或许少年还不成熟,但克里斯已经能够将更多的信任托付给他。
“等你回来,一定要和我讲讲全过程。”
全身的不适,让克里斯只能无力地勾起一个笑来,很快,他的笑就戒备地僵在脸上。
黑迩维希顶着一头显眼的橙红,在推着小餐车的维克多身后走进来。
两人个子都高,帅气得很客观,换个衣服到酒会上,就是能招蜂惹蝶的花心咖。
“别那么紧张,我们黑迩维希多可爱啊。”
维克多抬起右手手掌来,友好地弯起眼睛。
中指和无名指与大拇指尖端相碰,构成狐狸的嘴巴,食指和小指头竖起,像狐狸一样讨好地摇了摇耳朵。
“你说是吧,狐狸老爷?你把人医药费都给包了,再被误会就太亏啦。”
倒腾那么大的劲,居然没给人完全治好?
看克里斯的状态,还下不了床活动受限,黑迩维希有点羞愧,不由得想起特鲁舍斯。
这家伙在宅邸中,是唯一的所有者;在属了名的产业场域,是财大气粗的金主;在治安署,是驯鹿手下的最高支配者。
横竖只要在属于他的场合,就有绝对权威。
而自己却在自己的地界,还耍不了帅。
黑迩维希虽然自认已经尽力了,但遗憾将这里的拼凑感,凸显得更为羞耻。
“你适合当幼稚园老师,维克多,都把我们当小孩哄呢。”
黑迩维希轻锤了维克多的后背一拳,偷瞟一眼伊迦列。
少年投来澄澈的感激,头发随颔首微微垂下,好似柔顺的绒毛,整个人像雪兔一样……可爱。
急了会咬人的那种可爱。
黑迩维希不禁在心中泛起丝丝甜意,被挠得心肝痒痒的。
他的想法没什么恶意。
虽然还不是我的,但想抱回家顺顺毛。
当然,也没打算还。
想起在在天井时,曾被伊迦列满怀希望的剔透眸子,郑重地注视过,黑迩维希的耳廓,又不争气地红了。
“等我攒钱,给你换个新版治疗仪,死财迷。”
狐狸表面上装得正经。
你确定他可信吗?
克里斯用眼神朝伊迦列求证。
如果不是他现在不能动,可能在看到这张脸的第一秒,随便抄了什么东西,就已经扔上去了,最好是什么烂番茄之类的。
伊迦列点了点头。
克里斯没办法,暂时妥协了,他给黑迩维希道谢。
“拜托了。”
毕竟,基地现在能依靠的人所剩无几。
无论如何,他都想让铃兰的、西特区的工友们活下来啊。
“接头地址是,俐塔尔军事学院的宴会厅露天庭院。”
“我们不论谁去联络,代号都是铃兰,接头暗号是送别诗第三段。”
伊迦列在铃兰吟咏的悼念诗,是荆棘巢官方整理诗集的第11篇,送别诗在它后面两篇。
凯迩塞德不学这几篇,通常从15篇之后的,有关战争的诗开始背。
黑迩维希喜欢诗歌,尤其是情诗。
由于小时候需要帮母亲写诗,用于维系顾客感情,还不能重样,所以他对15篇之前的,光变式都出产过两大木箱了。
意象就这么几个,黑迩维希心中也了然。
送别诗中有暗喻,不同的解释中提前商量好择一,刚好能对上波段。
“老板大气,但该办事就办事去吧。”
见伊迦列点了点头,和克里斯说了让他放心,就与黑迩维希走出病房。
维克多把病床调试妥当,在克里斯身后垫了枕头,方便他坐得舒服。
接着,少年拿出小桌板,端出自己做的病号餐。
他并不是按往常,能量餐一锅熬的糊弄,相反是下了血本用新鲜蔬果来烹饪。
“来,患者小姐,我们来吃点人类食物。”
维克多按照刚刚脑电波成像记录里看到的,克里斯和朋友们喜欢吃的去准备,提升了食材的品质,减盐减油。
他虽然懦弱,但英雄也要有英雄的待遇。
维克多私心上,想让克里斯多少开心点。
克里斯面对熟悉的烩菜和果汁,愣了神。
“你们的命都很硬,虽然会分开一阵,但总会聚在一起,狠狠踢爆那些坏家伙。”
维克多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了吹,喂到克里斯嘴边。
“怎么进学院接头,不是你该想的。现在好好吃饭,别让你自己白受罪一场。”
克里斯注意到维克多脸边一圈缝合的疤。
估计他也是遭过非人的虐待。
少年难得的,没有抗拒凯迩塞德的好意,把土豆吃了。
“这里应该是黑市吧?整形技术那么发达,为什么不修复好,混个一般居民生活?”
苍白皮肤的少年,舀起一块牛腩。
“有什么用呢,保不齐下次的疤就在肚皮上,缝都缝不起来。”
克里斯沉默片刻。
“抱歉。”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竟最开始,他和铃兰成员们也只是想要讨薪,过上最最平凡的生活,舔舔小确幸的糖衣。
但却卷进这种几千年后的课本,都得当知识点设置的事件中。
“有劳你。”
克里斯张嘴把肉吃了。
维克多耸了耸肩,又扬起没心没肺的笑来。
“太客气了VIP客户,我收了钱的,任凭差遣。”
像这位幸存者一样,所有都忘了,回归平凡、耽于平凡吗?
钱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钱更没法容忍失去。
克里斯总会想起火车站的那阵风。
他确实会是只随便就能被踩死的蚂蚁。
但当镰刀不割向棉花的枯枝,而是沾染压迫者的鲜血,蚂蚁也会被时代推背,走上棋盘。
就像作为黛莉亚降生,并非他选,受《妲莱宣言》约束,背井离乡前往西特区,也并非他选。
始终无可选地,失去了那么多同伴的克里斯,走上了前往政务大楼的人行道。
时至今日似乎能够停下,把使命转给伊迦列。
但,终于,有一次自由递在他手中。
他肩上早已不是扛着他一个人的梦想,不论归途在什么地方,他都会走到底。
继续战斗。
这就是克里斯的选择。
病房外,早上八点还差两分钟时,黑迩维希接到了特鲁舍斯的传讯。
“不知道克努特又在发什么疯,把学院的开学典礼,搞得和阅兵式一样隆重干什么?”
“说海民要来看,真是服了,是最高会议厅不能开会还是怎么说?”
熬了一个通宵,特鲁舍斯嚼着驻家医生送来的药。
心里挂着爱德华的尸体,会被人发现的忐忑,且身体还在恢复期,浓浓的怨气使男人又骂了几句。
现在管他什么教子的,真神来了都得闭嘴挨骂。
黑迩维希默默地,把传讯仪拿远了几分钟,又拿近。
“总之,一个小时之后,带一套出席典礼的制服来找我。”
那边顿了顿。
“把伊迦列也带过来,作为月之百合,他不能缺席。”
特鲁舍斯没好气地掐了传讯。
消息来得正好!
原本他还计划让伊迦列,用他的ID在全息投影辅助下,混进学校,他再从旁接应呢,现在不用这么麻烦了。
黑迩维希把这个好转机,传达给伊迦列和病房内的两人,眼看克里斯放心许多。
“要注意安全,不要暴露。”
伊迦列点了点头安抚。
“你好好睡一觉,睁开眼就能看到我回来了。”
简单告别后,病房的门被再度关上。
时间极为紧迫,伊迦列和黑迩维希两人,一路风风火火地开车回家。
分头拿了衣服,换上妥当的礼服,又直奔治安署。
“你身上有股韧劲,别丢了它。”
在车上,黑迩维希递给伊迦列一对,挂耳式的银色金属流苏耳饰,和他白色罩袍下的鱼尾裙正好相配。
这是骨传导耳麦,能远程对话。
“别怕,大胆迈出你的第一步,我会接应你。”
狐狸笑得无害,看上去很可靠。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內缩放音量,说着悄悄话。
“嗯。”
漂亮少年深吸一口气,按照圣芬妮斯满分百合的标准,勾起了唇角,淑女般温柔地点了点头。
“你与我同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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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抉择那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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