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头的晚宴,在开学典礼之后开办,需等待半天。
作为开学典礼的核心人物、要被荆棘巢授勋的优秀待毕业生——克努特·奥斯德纳,不是第一天受万众瞩目。
早在十八年前,他呱呱坠地时,就已经被寄予厚望。
当圣芬妮斯的月之百合,被第五次送入蛇剑骑士团的自辖区,早拟好了的名字,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十月怀胎,稚嫩、嘹亮的哭声响彻而来的分娩日。
父神的拥趸们与先父意志的代理人们,为延续身份的荣耀,齐聚在利泽卡尔大教堂。
比照前文明图纸缔造的白色建筑,尖塔高耸,气派的大门之外,诺森24位骑士团分团长们,以两排站立。
他们身着铠甲,将魁梧凸显得更伟岸,单手高举蛇剑,锋利处交于半空。
主团长奥托·奥斯德纳年过半百,抱着他的幼子克努特,从中间走过。
金色獠牙,按照每个人的名号,或是太攀蛇,或是南棘蛇等等,打造成不同的剑柄形状。
捍卫帝国荣光的勇士们,以属于前文明的剧毒物种鞭策自己,践行捍卫巢的天职。
正值青春的黛莉亚们,身着白色罩袍,胸前的衣料以菱形茜色托底,中间绽开圣芬妮斯的百合花,一簇三朵。
蓓蕾们吟咏着,在教堂管风琴的伴奏下,对来日必定身居至高的主宰者,献上敬意。
“年幼的主,您是祂的化身,天国已然在您的权柄之下。”
他们哀叹,自己生得太早,无法被择拣。
貌美的花们双手合十在胸口,站在骑士们身后,于白色的纱下垂眸。
一颗颗晶莹从光滑的面颊滚落,只能哀怨、不甘地目送婴孩走过。
比克努特大五岁的黛莉亚们就幸运得多。
他们扬起年幼的笑脸,下摆长及脚背、垂坠的裙摆,随难得被允许的蹦跳,雀跃、拂动,与克努特一道行于蛇剑之下。
《妲莱宣言》中,父神蒙德纳诞生时,由鸟衔来鸢尾。
眼下,也是个藏在阴雨中、吹着微微寒风的赤日末世下午。
小小少年们从手里的,棕色树枝编成的篮子中,抛撒花瓣。
自幼主仍孕育在腔內时,学者们就接到通知。
预计在3月出生的神迹,是整个帝国在献礼日受赐的宝物。
教授们争相拿出毕生绝学,熬掉几大撮白发,恨不得用血液为矜贵的植物保湿土壤,才还原出早已绝迹的791朵鸢尾。
花朵总是紧缺。
但,主绝不吝啬。
白色、紫色相间,意为彩虹,其中一朵完整地落下,被幼主抓在手中。
紫色的眼睛,倒映着柔嫩的三瓣花。
花药是鲜黄色的,如同蛇张开嘴时的尖牙。
克努特咯咯笑起来,在手掌中捏紧之后,随意扔掉。
能令下城区一家九人吃二十年的经费,就这样,被孩子们踩进真丝毯子中,如野草般碾出汁水。
随着中年凯迩塞德前行的每一步,高举的蛇剑投下影子,又在他身后挥落。
斩断立于队列末端的引导者——母亲,与亲生儿子的关联。
银色的刃,在这位诞下幼主的黛莉亚身后,冲才生产完之人的心脏扎去。
贯穿出和他罩袍一致的茜色。
随着最后一把蛇剑收起,父拥有了属于他的子。
脐带被剪断。
是克努特这位天之骄子,与整个帝国所有凯迩塞德,唯一相同的履历。
奥托的步伐继续向前迈,进入利泽卡尔大教堂。
繁复的浮雕,塑在高高的拱顶之上,二层的巨大金色管风琴,传来和这座建筑一样,底蕴厚重的亘古之音。
彩色玻璃构筑真理之墙,那里站着巍峨的帝国缔造者、蛇剑骑士团誓死效忠的救赎——父神蒙德纳,他身后是两位拥趸:
左侧,是勇敢的代名、圣裁院的建立者——库赫迈。
他一只手拿着草拟的《妲莱宣言》,一只手微微抬起,持有庇佑弱者的星盾。
右侧,是理智的代名、第一位合法侍奉者——比吉特。
他怀抱着用自行研发的焚化炉,自我了结生命的埃丽娜之子。
而仁慈的父,正手持蝰蛇之义,赦免着匍匐于自己面前的妲莱。
祂应允。
你得加以圣名,仍做我的母亲。
奥斯德纳家族的荣耀,正是始于这第一场圣战。
历时三个千年,高高在左手边悬起的旗帜,白色的狼眦目、傲然于浓艳的紫色之上。
它审视着家族绵延了数代后的继承人,将新的权柄拥有者,再度放在先父意志的代理人手中。
代理人是个少年。
他戴着白色外骨骼面罩,露出一双同样为紫色的眼睛。
金色的衣袍上绣满了,初代转变者是如何打开索耶哈德之门的种种事迹。
鸢尾是他降下的祝福,荆棘巢的新主,为他将庇佑的孩子洗礼。
清水浇过,先父的真理之眼被手指划在克努特的胸口。
小小的指头抓住,在最高会议厅点击核准销毁黛莉亚、颁布禁令的食指。
这一刻,最至高的权柄,亦有了他的教子。
从不以有性繁殖方式,延续自己血脉的掌权者,裁下一截银发,系在装有自己基因代码的小匣子上。
快马加鞭,送入治安署的居民信息系统管理部,接进权限级别晋鼎的主机,录入克努特作为仅次于他的另一至高身份。
先父敲定了和他一样的紫色瞳孔。
而这一天,对于下城区来说,同样意义非凡。
新太阳历3024年,史上最大的一次畸变狂潮,令下城区老旧的屏障,被猖獗的异种们砸出一个大洞。
经调查,这并非全然是天灾。
大批被扔掉的、实验失败的鸢尾种子并未失活。
他们借由更强的辐射,茁壮成了妄图踩平无甚光环的人类们,疾行至帝国心脏、参加父神化身诞生宴的不速之客。
下城区唯一的安全依凭——人造天穹,只能防守,制暖功能崩溃。
资金迟迟未到位的受灾区域,重返圣战时期。
陷入饥饿、漫长冬夜的嚎啕之中,文明不再。
下城第十七区,订单暴增的煤炭园区,将工人聚集在一起,彻夜挑灯。
一名黛莉亚在连续加班三个月后的这一天,因实在腹痛难忍,从上午开始请假,却被一拖再拖。
于是他在等车的半途、小藤蔓河边的车站小巷,生下了一个孩子。
孩子有着黑曜石般闪耀的眼睛,义无反顾地来到这个操蛋的世界。
他不哭不闹,艰难地呼吸着刺骨的空气。
“孩子,你肯定是为了什么才来的。”
人流匆匆,距离自己家还有不到半公里的两堵墙之间。
伊迦列被他的母亲,脱下棉服裹着抱在怀里。
黛莉亚一下一下地拍着襁褓,在撕裂的剧痛中,欣慰地安抚着。
真是像猫儿一样。
可爱又漂亮的小东西。
我的宝贝。
“你不能就这么死去。”
“活着,你得活下去,我的希望。”
刚因矿洞事故没了丈夫的年轻男子,靠在霉斑和尿渍纵横的墙边。
他用尽全部力气,单手往一侧挪动着,试图叫住几个相熟的工友。
可是天太黑,疲倦了数日又太累。
知觉麻痹的人们,几乎全上了班车。
“这里有个孩子……谁来……”
腹腔流淌的殷红,染透了身下的皑皑白雪。
废土最常见不过的铁锈味,被空气中的化学气体中和。
工厂机器的嗡鸣,盖过了沙哑的呼救。
母亲唯有哽咽着,将怀抱拢得更紧。
眼泪无助地砸下几滴绝望。
“我是计划好钱的,我们本来只差一点点,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
还黏糊着血的小手,抓住了母亲的衣襟。
我们血浓于水。
妈妈。
刚破壳的蚂蚁,什么字节也不会说。
咳着咳着,才终于哭出了第一声。
汗液将鬓角打湿,风很冷。
母亲颤抖着吻了吻宝贝柔软的额头,扯出一个笑来,泪水从眼眶落下得更多。
我的孩子,怎么连声音也像只小猫一样。
明明这样虚弱,可还是倔强地来到我身边。
“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绝不是想抛下你。
所以,请不要记得这一切,也不要像我们一样活着。
愿妲莱托举你,莫要毕生苟且。
孩子,我希望你能幸福。
随着黛莉亚咬牙,忍住痛扶着墙站起来,摇晃着,迈出一步、两步,走到巷子口,将孩子交到终于看到这幕惨状的路人手中。
无数话语也缄默,再发不出声。
围过来的灰衣工人们在说什么,膝盖撞击地面栽倒的小雏菊,已经听不到。
“孩子……”
他来不及取名的孩子,被好心人送到孤儿院,一小杯财产也因无人继承,被强制捐到修补天穹的工程中。
这场事故,令大量的孩子们失去了双亲。
有的是因为父母被畸变狂潮的诅咒们掠去,还有一部分就是和伊迦列一样,因母体被过度消耗,导致的难产儿。
孤儿院的福利并不好。
被层层盘剥的款项,从治安署那里拿到时,只剩零头。
低成本的批发能量糊,成了唯一能果腹的东西。
7岁时。
伊迦列连年体检健康,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孤儿院的人总要活下去。
所以他这样的健康孩子,就被着重培养,送到下城区隶属于圣芬妮斯的,分区温室內学习。
抱着管理人员淘来的旧书,第一次穿上新衣服的小小少年,头发用蝴蝶结绑在脑后,穿过正在讨价还价的糟乱大市场。
他仰着面。
还没修缮完成的屏障裂口,飘飘扬落下雪花,伸手去接,手臂则传来被拧的痛。
“快走,别耽误了时间。”
克努特在这一年,则拥有了教父为他亲手打造的蛇剑。
“不常见的海中毒蛇,贝尔彻,等你再大一点就会是你的。”
代理人康拉德,信手挽了一道金色的花,将剑柄朝向小不点。
至高的支配者循循善诱。
“那就等我再长大一点。”
五把由父亲送的剑,已经砍出豁口,克努特抹掉脸上的汗,郑重地仰起脸。
“我会堂堂正正从您那里赢过来。”
12岁时。
深谙骑士精神的克努特,如约站上俐塔尔军事学院的神威之塔。
紫色的眼眸,驾临于机甲操作台。
95%的基因匹配度——整个幸存之地现仅存3人的,最稀有的纯净度,使所有人振奋,欢庆鼓舞。
世人都说,白狼宅邸的三千年荣光得以无悬念延续。
克努特从教父手中,接过这把应许之剑,高举于塔上。
下面是父千千万万的子,他们跪拜,献上敬畏。
伊迦列则穿上了社区服务处,筹集的一条过时淡粉色纱裙。
他作为整个下城区精选出的十五位好温床之一,来到了上城区校本部的最终筛选地。
这里,不论手段是否卑劣,胜利是唯一法则。
细细择出的上城区花朵们,推搡胆怯的竞争者,将他们的妆发弄乱。
害怕的哭泣与哀哀的求饶不断,下城区的竞争者逐一落选、被陆续带出门外,由荆棘刺处决。
伊迦列想要活着。
他只能笑。
尽管好不容易烫卷的头发被弄乱,还缀着花瓣,但,他艰难地忍住泪意。
身兼院长的赫尔曼夫人,用那支决定生死的深绿色钢笔,等待伊迦列完成屈膝礼。
片刻之后,才勉为其难地勾选了留下。
于是五年后的今天。
在同一天出生的两个孩子,以两所顶级学院的,优秀待毕业生的身份,齐聚帝国演练场。
他们眼下是18岁,正如火一般蓬勃。
还有五个月就会一起跨过,日夜飞雪的最严寒时刻。
宿命般的,两人身上都重叠着《妲莱宣言》的神谕。
伊迦列以特鲁舍斯的婚约者身份,穿着白色罩袍,头戴圣洁、半透的纱,坐在他的身侧。
上城区的耻辱,下城区的神迹,埃丽娜与比吉特合体之花——月之百合,绽放在正对父神与司法先驱的主看台第二排。
位置紧挨被邀请与会的德塞文谈判团。
特鲁舍斯身着与订婚典礼当天,如出一辙的白色制服。
随着利泽卡尔大教堂上午十点的,第三声钟被撞响,他不得不结束了,和谈判团的虚以委蛇。
被对方焦急地追问爱德华的消息,这让他的心虚稍微平复了一点。
鼓点奏响,典礼开始。
伊迦列的黑曜端视着下方。
从南部海湾凯旋回归的克努特,身穿雕琢得堪称艺术品的铠甲。
他站在由机甲变形的深紫色战车上,驶入场内。
八匹机械战马铁蹄奔腾,不断攀升于空中,斜上高台。
圣芬妮斯的少年们,在这个仿照前文明打造的斗兽场墙头上,为他洒下片片鸢尾。
彩虹飘然,尊贵的幼主如今长大成人。
克努特从12岁到战场上,随军历练至今,身披连胜的战绩,荣归故里。
所有人都见证他的又一次耀眼。
走下战车,少年单膝跪于高台上,由教父再度加封。
勋章别在胸前,最年轻的蛇剑骑士,即刻成了独当一面的第三骑士团团长。
万般福泽降诸于他身。
克努特合十双手仰头,阳光从三位父的身后落下,睥睨他眼中的虔诚。
“我将永不忘记您的偏爱。”
“献上所有忠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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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神谕交响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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