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格弗和默里克来到了最近的021演练室。
推开这扇木质棕色双开门,入目先是一间长方形的更衣室,黑色的防护服成套地被挂在,凹进墙壁的透明消毒衣橱中。
识别瞳孔检验了身份后,默里克打开衣橱,找出两套防护服,递给索格弗其中一套。
待两人再走出隔间时,按照默里克的示意,索格弗将防护服的启动按钮摁下。
贴身的柔软面料,迅速硬化为外骨骼保护层,正好能与温室中配备的武器材质,形成制衡。
“想不到你竟然比我三年前高。”
默里克蹲下,用防护绷带将少年的脚踝处,裸露着的一小节白皙,仔细地缠好。
“要是能让我把每顿饭都吃饱了,我能长得更高。”
索格弗也不避开这种正常的接触,待默里克的动作结束后,他活动了一下脚踝。
“谢谢。”
“你可以想想待会吃什么,我来买单,练习剑术可不能缺乏力量。”
一边叮嘱着,一边将全息投影的辅助头盔戴在少年的脑袋上。
默里克看向他透亮的眼睛。
隔着护目镜,一对蓝色星辰,像是被锁在保险箱里的昂贵宝石,不加雕琢,只是闪耀着振奋的喜悦。
以不苟言笑闻名的托赛德,也会缀在这种清透色彩者的名字之后么?
按少年的性格,要是真站上荆棘巢的最高会议厅,该是会切换为严肃的一面。
但前提是,索格弗是个真正冠以托赛德姓氏的凯迩塞德,才能有这样的假设。
平静地收回目光,默里克拿起自己的头盔,经过门前的瞳孔识别,走进了一旁这扇自动打开的防护门。
即便只是中级班的凯迩塞德,平时接受的训练都与实战直接接轨,连同他们使用的设备,也都是复刻真实的作战装备体系。
而黛莉亚得是筛选出的佼佼者,才能有资格得到更专业的指导。
本质上,作为侍奉者只用学好烹饪和家政,再精通如何讨好主宰者、打理好花园,就已然是合格的花房使用者了。
索格弗跟着默里克进入演练场地。
这些先进的设备,与银色的装潢融为一体,有着被定期维护的洁净,甚至配备了专门的氧气供给仪。
整个温室中,每五个凯迩塞德,能共用一间这样不吝啬经费的演练室。
而五十位杰出的黛莉亚,则要挤在比这里还要小一些的舞蹈室中,展开学习与练习,地点几乎都建在难以通风的区域中。
像是一句话中的主语与补语,鲜明地对比着两者受重视的程度。
可是埃丽纳在最初时,也是这种演练室的够格使用者啊。
默里克将对练武器,以剑柄方向递给索格弗。
“先从最低的重力档位上练起。”
简单地带少年练习了进攻、格挡的招式,默里克发现这名黛莉亚,不仅能举得动平时凯迩塞德承受的常规档,甚至招式也是熟练的,只需要稍微纠正。
“你之前学过吗?”
直面默里克讶异的探究,索格弗状若随意地,给出了真诚的解释。
“我没有这种机会,只是平时观察过,同班同学的私下练习罢了。”
当然,被送入待销毁区的十几天内,为达成遗愿,索格弗也认真地,向彼得和大卫请教过。
他以树枝为武器,起早贪黑地恶补了剑术,才能展现出眼下胜似显摆的,初学者的天赋异禀。
少年信手甩了甩提着剑的手臂,按照默里克的提点,修正着自己的动作细节。
“你有抬过装满料理好的食材的高汤锅吗?”
默里克摇了摇头。
“那么冬天装满湿衣服的水盆呢?”
少年暗自又加了两档,看着索格弗依旧是轻松的状态,他有些难以想象,区区家务,也能锻炼出相当的体力来吗?
默里克进入厨房帮忙,只是在每年的几个胜利日时,到种植园中,按照父亲的要求剪下几支,长势喜人的紫色豌豆花,或橙黄的油菜花。
送到在餐厅指挥临时侍奉者们的引导者手上,传达每个季度丰收的喜悦。
至于高汤锅,宅邸中不会有人把这种东西送到他手中,更别说让他在冬天踏入洗衣房了。
“我的演练室,多的是各种款式的剑,或者锻炼辅助用具。”
“那不就是了。”
索格弗很珍惜真正拿上剑的机会,他并不分心,紧盯着前方的全息人形靶子,砍了过去。
“黛莉亚被赋予花的美名,但却依旧得欣然扛下,未来宅邸中的所有杂活。”
“我们从来没有老师们,嘴巴中说得那么闲。”
一条巨大裂口,将靶子从肩膀处劈到腰部,很快靶子被精准地一分为二。
虽然靶子只是具备仿生实感的电子生物,但幻觉般的疼痛,还是隐隐爬上了默里克的右肩。
放眼温室中,如此多的不被重视的花,都将筛出最韧劲者,升入花房专项训练,再进入每一个宅邸。
抛开那基因纯度极高的花房使用者,整个花园中的临时侍奉者,除了同样承担生育的责任之外,就是要处理诸多被分配的任务。
在厨房、洗衣房、种植园等多个功能区域,各司其职,共同负担起主宰者的起居照顾。
黛莉亚们看似柔弱,可实际上却能扛住凯迩塞德们平时训练的强度。
在之前没有接触过模拟对战的情况下,依旧能凭借舞蹈练习锤炼出的灵敏,发挥躲避随机攻击的,高度反应能力。
对于凯迩塞德而言,战场不一定必须前往,但对于黛莉亚而言,家务确实是实打实每日都要处理的。
如此训练下,加之黛莉亚不被允许吸烟、喝酒,身体健康程度能得到有效维持。
更别说像索格弗这样的,可能偷学过技巧的黛莉亚,只要把每一顿被扣下的食物,连同营养补足,就能具备超出部分利剑的战斗力。
玫瑰骑士团,并不是虚构的。
即便在黛莉亚的身体机能,已经比新太阳历之初更为退化,但依旧能证明蛇剑骑士团组织的前身,正是茎蔓竖着尖刺的赤红们。
“你觉得父神是个什么样的人?”
默里克将自己的练习剑,赋重到九档,比索格弗更重一档,但手腕的疲劳使他理智地,将两人的压力等级都回调到五档。
“蒙德纳是个狂悖的、没有任何感恩之心的无耻之徒。”
索格弗一边和少年对打着,一边道。
“当然,我说的是松果街剧场的蒙德纳。”
他坦然地找补着,丝毫没有什么虔诚和歉意可言。
“一个将所有黛莉亚都当作垫脚石,敲骨吸髓,甚至因妲莱为了养活他改嫁,而将圣母钉在木桩上游街的凯迩塞德。”
默里克架起手臂,挡住索格弗的攻击,略感这力道掌握得生涩,他将索格弗的手腕往下按了一些。
“松果街剧场的蒙德纳,都要比报告上的蒙德纳,更像个神明。”
少年后撤一步,再次找准新的发力点攻上来。
练习剑模拟着真实刀剑相撞的声音。
“你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报告有问题吗?”
能公开谈论宣言背后那段真相的人,本就是能够接触到,这些违禁品的高位存在。
再者,和刚见面的,被判为异端的黛莉亚,不顾及监视器审视。
自主地提出要辩论,会被诺森帝国的每一道律法都认定为叛种的论题者,却是稀松平常的态度。
可见,默里克本身就是审视之人。
“荆棘巢亲自设下的路标,就是为了戏弄吗?”
索格弗握住练习剑与敌手僵持着,仰着面盯住他。
这双灰色眼睛的主人,被头盔遮住下半张脸,极为适合这种装扮。
像是一位戴了覆面的代理人,毫无温度的和善眼神,如圣光向外铺撒着冰冷。
可以想见这些白袍者们,平日里透过监视器,是何等高高在上,扫过圣杰森特花园中的每一粒种子。
他们以指尖随意地,点落安全与否的按钮,再躺在按摩仪上舒缓着,因久坐而酸痛的腰部。
听着那焚化炉的燃烧遗言像是交响乐,垂目盖上销毁的章,向整个帝国输送着荆棘刺。
那本报告中,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还是默里克的话只是障眼法?
少年的手臂暗自用力着。
“你在监视器中,看向待销毁区时是什么感觉?”
诚然,索格弗的直觉,是和他的反应能力一样迅捷的。
“代理人没有如此多冗余的时间,去给予每一个居民切实的关注,就需要我们这样的先父之眼,站在每一个温室中,亲自替那理智者审视着。”
默里克退开半步,又劈下一剑。
“伊迦列是代理人,注视着的重要果实,而你,索格弗,作为害虫,则是我们的监视对象。”
这个世界,充满了不被荆棘巢允许探索的暗面。
但,索格弗并不认可这种戏弄,即便是先父的后裔,也该摆正自己的身份。
守卫者不能利用权能,凌驾在被保护者之上,这是铁则。
他躲开剑锋,蹲下猛然用力劈在少年的腿上,趁少年重心不稳跌倒时,再次站起来举起利刃,直指这落败者。
“回答我的问题,埃丽纳是如何被他的同伴库赫迈背刺的?”
默里克坐在地上,掀开头盔,黑色的头发间淌下晶莹的汗水,他用双手往后撑地,仰视着这位全副武装的骑士。
“你觉得蒙德纳从死囚牢房,被放出来的时候,第一句话会和库赫迈说什么?”
蔑视着黛莉亚所有功绩的凯迩塞德,见到坚定站在基地母亲身侧的,最坚实的拥趸之一的同类。
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睥睨着这位,白天将自己捆起来的审判者,放声大笑起来。
嘴巴里的铁锈味,和身上被砸出来的伤口、淤青随着每一次抽气,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一想到就连那支配者的仁慈共事者,向来对外高呼着公允,眼下却不带命令,集结不同身份的反叛者,前来见他。
无法驱散的愉悦,好似要沿着明天铡刀会剖开的狰狞创口,肆无忌惮地同血液喷涌,染红整个眼眶。
库赫迈、库赫迈。
被拉着颈前的铁链,向前拽的死囚,因胸腔被束缚衣挤压着,呼吸不畅,却咧着嘴癫狂地笑着说。
原来帝国的长子,都无法再忍受那种窒息的温柔啊。
你的养母,对你的恩情何等沉重,你也是被逼无奈想要取而代之吧?
絮絮叨叨地讥讽着,蒙德纳被扔在飞行器的坪台上,他靠着身后支柱架与建筑形成的直角。
青年仰望着,这位后来被视为庇护之盾的凯迩塞德,抓着他在轻颤的手,以额头抵上黑洞洞的枪口。
“看看你背后的星辰之海吧。”
“拥有最纯净基因的温床们,该做的可不是挥剑,而是为基地诞下数不尽的后嗣。”
在畸变周期再次被猩红太阳催动、出生率跌破极端下限的情况下。
圣芬妮斯对整个诺森帝国的义务,被首次公开地提出扭转的决议。
而这种扭转的起始点,并未间隔太长的时间就已然出现。
库赫迈正是为此而来,意图抓紧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提出这决议的埃丽纳,正启动着落实这慈爱的程序。
默里克的手指,轻轻地点在索格弗的剑锋上,凝视着他震颤的眸。
“首位星盾持有者肩上那枚鸥目玻,是蓝色的眼泪。”
“正是弑母者在哀悼,当夜由他主导、切分的最艳丽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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