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变者成为国王的步骤,大致分为两步。
首先,该攻破城池,坐上宝座。
再者,赋予自己的种种行为以正当性。
在短短五天时间内,就夺取了基地的控制权,并从污染区反杀、压制整个联盟的蒙德纳。
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征伐、巩固成果的必要环节。
每当麦种仓库的驻守者们,推演这段没留下太多实证的历史时。
都会选择将父神奉上绝对高地,令他将整个幸存之地当作棋盘,随意抬手落下他的伟业。
他们反复模拟着蒙德纳,在飞行器上是如何严密计划,以先知般的预设,将所有突发情况涵盖在内。
游刃有余地在一夜之内,成为让父亲这个身份,附加无上荣耀的第一人。
学者们绘声绘色地描绘,这一切皆始于年少的凯迩塞德,走出集体病房。
站在大桥的钢铁骨架腹部,遥看整个基地的绚烂灯光,澎湃出要建立更为宏伟城邦的野心。
那时,为他刮起的大风,将持续数千年,把这不再由玫瑰越上穹顶的先进,顶托至更高的文明巅峰。
但实际上,和蒙德纳作为蝰蛇的探子,潜伏到军工厂成为学徒,再自愿作为治安署反叛计划的前锋时,没什么不同。
他的价值,并未在一开始就被无限地放大,相反,只不过是一颗弃子。
蒙德纳被库赫迈捆住,搡到地上的每一次。
他都真实地感受着,死亡来临前的无助,也才会竭力地想要谋得生机。
懂得抓住机会的赌徒,总是更有概率能赢得漂亮些,当然手法也会是遭人诟病的狂暴。
诚然,宿命是跨过冰原全程,都得揣着小心翼翼的,不可全知全能,比胜负既定的评价会更先到来。
眼下,蒙德纳还未能有机会,想得那么细致、长远。
他盯着桌上的地图。
蛀虫洞窟,是之于北F73基地而言的地狱。
北部基地和东部基地,占取了最好的平原。
再经旧沦陷区驱赶,污染区的人们与畸变种一起,只能往这个夹角的更高海拔,逃亡而去。
兔耳形的崎岖山脉,有着最狭小的耕地面积。
由畸变因子含量超标的雨水浇灌,剩下鲜少可食用的植株。
和这里的名字一样,它们如灰兔般狡猾,且恶变率极高。
畸变种、饥饿、短命,是蝰蛇最难缠的邻居。
经过十余年的死撑,在无法再靠掠劫旧沦陷区,改造生存环境的情况下。
被天国抛弃的污浊者们,终于炸开了这道大门的一角。
定然是要赶在巨大裂缝中,沉睡的耐寒种们,从地震撕开的伤痕内爬出之前,脱离这剧毒程度愈发提升的禁区。
于是,攻下北F73基地的第二日。
作为摘走治安署侵占果实的得胜者,蝰蛇内部将面临,极为关键的利益分配。
而能有资格入场,参与这场角逐的,除了坐拥污染区,最高支配权的扎克,就是他手下的兄弟和儿子们。
十五个得力的实权者,按照污染区内各自的资源排列、瓜分利益。
没有军队、粮食、能源的蒙德纳,随时会因为其他基地的内乱结清,而被反扑,失去话语权。
他唯一的胜算是,身为被基地认证过的居民,可以无害通过守备区域。
免去被防守最为严格的,墙体戒备机制扫射的苦痛。
在坐上飞行器之前,少年利用在军工厂学到的技术,伪造了指令。
他以自己基因适配的稀有程度为切入点,由治安署署长的权限盖章,谋得道路。
将自己设置成为,除了埃丽纳之外,中央塔的唯一准入者。
作为一把钥匙,蒙德纳将他对于十五位竞争者的价值,提升了数倍,并延缓了自己的死期。
待厮杀出最终胜者,再投诚示好。
则痛饮美酒,揽过黛莉亚纤细的腰肢,奏响鼓点,跳一支欢快的舞,就在那不远处等候着。
可前来下注的蒙德纳,很快意识到他高兴得太早。
随着飞行器,逐步迫近目的地,检测到畸变因子浓度上升的警报,发出返航的求救。
与蝰蛇兄弟们愈发振奋,实施准备行动的嘈杂,一起提醒着这位曾有幸,接受过最高等级基因洗礼的叛徒。
这不是归途。
蒙德纳当时洗涤掉的那些杂质,是与禁区血浓于水者,必须身披的保护膜。
即便关闭了外部循环,流经总过滤器的空气,纯净度仍旧不断下降,顺着气管将体内的器官,灼烧得难以呼吸。
理论上,如果不在十二小时内返回基地,则蒙德纳引以为傲的底牌,将会令他尝到野心扩张的代价——腐蚀作一滩滚烫的血水,成为山谷中畸变种们,分食的养料。
装作若无其事,再吃下一片阻断药,蒙德纳咬牙控制的手,仍旧因为剧痛而颤抖着。
他将贴身穿着的防护服,摁开第三个屏障按钮,得到了更强一档的对抗效果。
少年再拉高些其上这层蝰蛇队服,试图保住扎克最勇猛的儿子,这一身份。
从飞行器的一侧看下去,巢穴的蛇形标志,被高悬的花环遮掩杀气,烘托着喜悦。
这是一潭浑水,实际的挣扎时间,仅有不到十个小时。
蒙德纳必须找到契机,在蝰蛇对基地一切可能保住他性命的资源,施展独占与挥霍之前。
成为能够支配,不论是物资还是温床,抑或是像库赫迈这样的才能者的,适格的父。
否则,今日他将会被高悬的蛇目,见证与末世最后一点文明的残像一起,被摔得稀碎的盛况。
禁区的根系,被种在相对平整的荒地上,灰色是建筑群的主色调。
下了飞行器,蒙德纳并不被扎克,首先召见,这令他十分恐惧。
惴然的孩子,首先想到的是,给自己传达情报的母亲。
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由白色包装纸裹好的匣子,上面是他出门前,系得仔细的紫色蝴蝶结。
看似别出心裁的礼物,实则和蒙德纳以往在基地,捕猎黛莉亚时准备的,没什么不同。
年轻的凯迩塞德,有着英俊的脸和健美的身材,他收敛起牙刃,扔出些恰当的和善来。
在众人的瞩目中,扮演得贵气,将花不掉几个基地积分的东西,附加上得令人遐想的价值。
蒙德纳在兄弟的指路下,来到一栋独立的灰色石楼门口。
这是妲莱居住的地方。
即便是铲平了许多,本就稀有的绿植,建设独立的能源塔。
但15区还是老样子,寒气中透着些不知名的花香,令人身心舒展。
“叩叩——”
虽然三楼的门敞开着,但蒙德纳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装得像个好儿子。
“进来吧。”
妲莱的声音已经十年多,没有面对面听到。
但对比起,最早在窝棚时的那种张扬感,现在是极为温润的质地,比埃丽纳的音色,更加娇贵许多。
果不其然。
玫瑰么,一旦失了尖刺,也就是漂亮的装饰罢了。
蒙德纳卸了防备,走入房间。
用红浆果染色的床,其上躺着些暧昧的褶皱。
四周垂下同样清丽的淡粉色纱帘,好似淡淡的雾将一切旖旎,若隐若现地笼在其中。
被踢掉的衣服,在地上堆着,制作方式简单的熏香,于木质花瓶旁腾升起轻烟,和掉落的花瓣一样,呈现出零落的颓势。
足以想见,在他来之前,这里曾产生过怎样的欢愉。
蒙德纳向梳妆台迈步,兼有打杂职责的黛莉亚,进来收拾着残局。
在少年再次站定时,已然将弄脏的衣物抱了出去。
“母亲,看来父亲对您很满意。”
妲莱才洗完澡,只年长埃丽纳七岁的黛莉亚,日常精心呵护的皮肤,仍旧算得白皙、光滑,在洁净的水滋润下,透着柔和的粉色。
“嗯。”
少年将礼物放在他的面前。
“祝您三十九岁生日快乐。”
妲莱的肩肉眼可见地僵住。
蒙德纳上次赠与他了一件礼物,将他推向扎克,换取了一位父亲。
而这一次,是在私下传讯、递送情报后,再次见面的第二件礼物。
又会将他推向谁呢?
“你想要什么?”
百合依旧是愤怒的。
当埃丽纳询问库赫迈有什么心愿时,懂事的孩子,自然是一言不发地,将泪盈满眼眶,抑或是怀揣感激地摇头推拒。
但蒙德纳不是这样的好孩子。
他的任性,显然比十多年前,更加道貌岸然些。
没人会询问少年的心愿。
他只管索要就是了,更何况此时离死亡是这般近。
只是,仍旧像敲敲门那样,先行展现出礼貌,再亮出牙刃会更加温馨些。
蒙德纳扶着妲莱的肩,将他轻柔地摁回座位上。
“只是想给您道歉罢了。”
少年俯下身,贴近这朵百合花,展现着如同蛇缠般的亲昵。
有力的身躯投下阴影,他的手指拨开湿漉漉的头发,拿过毛巾轻轻地擦拭着。
“现在,即便您的房间里,有父亲讨厌的鹰草气息,也是您的自由。”
蒙德纳观察、模仿过许多,举止高贵的人。
如同极为敬业的演绎者,将学到的这一切,极具天赋地、连带着想象地还原出来。
“只是我希望,母亲能记得,我们最初许下的,一起存活的约定。”
这种将刀尖,包裹在最柔软的布匹中,轻轻划过脸颊的明媚阴险。
将妲莱意图掩盖的,与他人联结的谜底放在瓶口,呼之欲出地警告着。
“今日是你父亲的婚礼。”
妲莱心底积攒的委屈迸发着,他拂开蒙德纳的手,却被少年一把抓住手腕。
看着和自己有着同样栗色头发的成年凯迩塞德,眼角又像那时因压抑愤怒,而抽动一瞬。
妲莱脸上是恐惧的神色。
蒙德纳拿起梳子,把母亲的头发梳顺。
现在还不是拿出牙刃的时候。
扎克的品味刁钻得苛刻,肯收下的藏品,不论是子嗣还是床伴,都是以具备相当价值,做为筛选标准的。
而在本该收拢人心的情形下,竟还要收纳新藏品。
不论是拥有擅长讨人欢心的长处,或是承载着某位得力干将的忠心。
这位被献上的黛莉亚,定然能派上更加超然的用场。
应当会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突破口。
将因父亲的抛起,冲到喉咙的恐惧往下压。
蒙德纳仔细地询问着,有关这位新侍奉者的事,却得到妲莱坦诚的不清楚。
“自从掠劫了最后一个旧沦陷区之后,扎克近三年,从不让人靠近他所在的控制塔。”
那次收割,搞来了不少药品。
且控制塔是建设在,一片小湖泊之上的,而这个位置……可以藏匿什么医疗器械呢?
至于苍老的扎克,距离死亡有多近,就由他来丈量吧。
心中萌生着出超设想的少年,直视妲莱的眼睛,确认了他的态度。
“日安,母亲。”
潦草地道别之后,蒙德纳一眼都没再看妲莱。
他拿起了礼物,放回怀中,展现出全然的吝啬和冷漠。
想办法将所有竞争者斩杀,这是尚有时间者该干的事。
蒙德纳前往控制塔。
他要做的,是抓住破绽,先行斩下那支配的首,高举浸润鲜血的剑,返回基地。
在生死的威胁,与野心的沸腾之下,本该驾驶追击者返程的少年,从废弃哨塔的顶层,翻过控制塔的后方围墙。
由锈得土红的笼梯向上攀爬,他来到了控制塔的顶层——无人防守的空中庭院。
嫩绿是秋日的枯黄袭来之前,最后的繁盛,被微风轻柔地抚摸着。
紫色、蓝色、粉色的翠雀草相间,摇曳着沉甸甸的花枝,展现出即将谢幕的脆弱。
一位正自由舒展着舞姿的黛莉亚,音喉婉转动人,裙畔轻盈地旋转,盖过这夏日绝景的美丽。
父亲的新侍奉者、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婚礼的主角之一,令人移不开贪婪的视线。
蒙德纳在暖阳中,描摹着如流水飘动的金色长发,屏住呼吸向那白昼中的月亮走去。
少年如鸥目玻那般,璀璨的蓝色眼眸,是桂冠上最最大的宝石。
他亦停下天真、懵懂地,朝蒙德纳微微地笑着。
“你是我的主宰者吗?”
蒙德纳与比吉特,从救赎发源的旷世恋情,其第一次会面,总是被蒙上一层皎洁的柔光。
作为和蒙德纳携手站上圣庭,被加冕的第一位侍奉者。
比吉特为人津津乐道的美貌,与埃丽纳狂热的爱,是无法复刻的两枚,最昂贵的勋章。
镶在父神的雕像上,为凯迩塞德们所膜拜、艳羡。
这位被囚在高塔中的公主,赤着脚,白皙不染尘土。
脚踝上的珠链,颗颗饱满,其蕴藏着的电击效果,限制佩戴者行走的距离。
被彰显的占有欲,催动着发自内心的疯狂。
蒙德纳点着头回应。
少年窥伺父所拥有的一切。
他想要夺走包括这位,他本该敬称一句母亲的,属于扎克的婚约者。
而后,将那桂冠真正地戴在头顶,身披十字貂,接受无上祝福。
到那时,即便是妲莱,将他诞下的孕育者,也该匍匐称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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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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