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口袋里的怀表,嘀嗒了数秒钟的僵持。
班车已然到站,记起自己仍身披瓦伦罗德家族庇护,黑迩维希紧追伊迦列的步伐,死死地盯住他的手,妄图见证这彬彬有礼的异类,最精彩的死亡时刻。
但身份证明验证为真的提示音,从门口处响起。
“怎么可能?”
将身份卡贴在检验处,黑迩维希迅速地追上伊迦列,难以置信地做着最后的质问。
“你真的有权柄?”
少年额前的黑色碎发被微风拂过,“我不需要向你证明。”
满园的紫藤花,撒下三两片花瓣,随香气裹挟至更远的地方,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黑迩维希,而后继续前行。
诚然,这个答案算不得有多像样,但对于黑迩维希提出的毫无意义的问题,已然是最耐心的回覆。
如果曾经踩在脚下的蝼蚁、漂亮的人偶们都能被赋予权能,会如何呢?
就像蜕下这层火红的狐狸毛,黑迩维希也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甚至不讨喜的普通凯迩塞德。
所幸有这张漂亮的脸,也能在祈求施舍时获得更大的赢面。
说到底,伊迦列的存在,所引发他心中的强烈不满,重点不在于权柄,而是最常见的失衡,被首次强调。
在这座属于父神的花园中,哪怕只是一个孤例,只要他一直活下去,那么用不了多久,这种失衡就会被越来越多的黛莉亚意识到。
起码会形成一场,针对原先的得利者的声讨。
而后。
黑迩维希打了个冷颤。
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温柔地回应黛莉亚问好的伊迦列。
少年的怜悯,是最高尚的传染病,最终定将产生针对惯有恶意的,剧烈排异反应。
一尘不染的凯迩塞德,绝不可不被那茜色的汁液染指就成为救主。
黑迩维希抬头,看向这座学院中的妲莱雕像。
他握住荆棘的手,也可以握住征伐的剑。
并不是绝无可能。
黑迩维希的视线黏在伊迦列的肩章上,那是已经被站在顶端的大人物们内定的证明。
嫉妒。
因嫉妒本该是玩物的幸运儿,而熔炼成最滚烫的难堪,让他的脸颊都烧起绯红。
星盾不能被异类持有。
黑迩维希感受着身躯的轻颤,控诉着愤恨。
若说断定伊迦列真能撼动,已经运行了数千年的体制,这实在是一种不嫌丢脸的谬赞。
但黑迩维希耳边重复着父亲的话。
“圣芬妮斯还没被完全阉割。”
仍旧算是抓着壮年尾巴的凯迩塞德,愣怔着,双目因为激动而通红。
和长子说着黑迩维希听不懂的字眼,就好似曾经真的存在过,不止一个狂悖因子,掀起过可怖的风浪。
“这是天赐的叛乱火种,索耶哈德之门会向我们打开。”
索耶哈德,第一位转变者,建立了唯有仰望的荆棘巢。
苦苦的等待,在完全绝望之前,迎来了即便只是狐狸,也有他奔跑的时代。
而那颗由库赫迈亲手凿制的蓝色星辰,就是绝无仅有的,下放的先机。
只要能咬断幼主的喉咙。
再是什么神明的化身,都能被砍断,制成最管用的薪柴。
黑迩维希的心脏,从未有如今这样狂跳的时候。
他从靠过来的同伴手里夺过传讯仪,快步冲上前去,登上寝栋的阶梯。
在伊迦列进入房间之前,扒住了门。
“做什么?”
伊迦列警惕地盯着黑迩维希。
这名凯迩塞德袭承了最纯净的基因,体魄强壮,并不大口地喘息。
他无视了伊迦列语气中的抗拒,推开这扇门,进入这个布置简单的房间,在桌上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一个小礼物罢了。”
这无礼之徒竟将定格下来的恶意玩笑,定义为礼物?
真够堂而皇之的无耻。
“啧。”
伊迦列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删去,然后将传讯仪扔在黑迩维希怀里。
他却好似很有礼貌地,将手掌轻轻贴在左胸口,微微躬身,转身走到门外。
在有限的时间內,伊迦列简单地将行李箱放进衣柜,就要前往派驻点报到。
才锁上门,少年就看到靠在墙边的黑迩维希,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伊迦列越过这张令人心烦脸。
“看来你很闲。”
黑迩维希抬脚跟上,与他并排前行,脸上是说不上有多真诚的友善,
“毕竟您是长官,我总得混个好成绩,才能向老头子交代,有劳您之后关照我。”
关照?
瓦伦罗德家族送来镀金的少爷需要他关照?
“天方夜谭的恭维少说。”
伊迦列清楚自己该做的事。
踏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早日通过圣裁者的考试,成为一名合格的星盾持有者。
而不是被黑迩维希这种人,当作日常消遣的工具。
本着一颗迫切想要甩开灾祸的心,伊迦列快步走到会议室。
作为在班车上,被上位者凌驾的受害者,这位可以评价为美丽的少年,即刻就受到了炙热的瞩目。
尤其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些,真正通过选拔、被预先授勋的实学者们,秉承着公允,将伊迦列视作和自己一样的、未来的庇护者。
他们率先投来了善意的目光。
“请到这边来坐吧。”
“这里也没有人,请坐。”
黑迩维希紧随其后,在伊迦列即将回应时,他自然而然地替伊迦列拉开了椅子。
主犯一个眼神凛凛之下,刚刚参与冒犯的全员起立赔罪,态度却仍旧夹杂着些玩闹的意味,七嘴八舌地又开起了些不入流的玩笑。
这是他们相熟的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善意的眼神带着些疑虑,黑迩维希睥睨着这些人,居高临下地揽过伊迦列的肩。
“我能不能通过考核就靠你了,长官。”
咬字极重的两个字,顷刻就将伊迦列划归了令人不屑的阵营。
“安静——”
派驻点的总负责人走了进来,堵住了黑迩维希还要继续说话的嘴。
伊迦列挣脱开他的桎梏,“疯子。”
“这些外城居民,可不会成为你的靠山。”
仍旧堂而皇之的态度,就像是伊迦列曾红着眼眶,哀求着与他做什么交易。
那些善意大多都收了回去,伊迦列与他们隔空坐下,暂时按下这种愤怒。
他来之前,圣裁院方面就已经发函,告知了作为派驻人员的工作。
和基层的治安署执行官类似,是进入每个温室中的最小单位——班级,监管、辅助教育的进行。
本次派驻团由十位预授勋圣裁者,以及二百位见习圣裁者组成。
诺大的会议室中,总负责人声音嘹亮,简短的开场白结束后,就宣布为期一月的派驻正式开始。
“我们向来采取,先自愿后分配的原则,愿意成为第一组成员的人,请出列。”
伊迦列作为队长名单上的首位,在上级示意下先站了起来。
几乎是立刻,黑迩维希就带着刚刚那群人站了起来。
不等伊迦列拒绝,他们就洪亮地开始报数,再拉起一边的两个人充数,刚好二十人。
总负责人朝领队走过来的黑迩维希点头致意。
余光瞥见,同排的九双眼睛,底色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伊迦列咽下要说的话。
只是苍白的解释,不足以令人信服,作为掌舵人,他的船显然随时有触礁的风险,待解决这棘手的状况,才是最好的辩驳。
他接过任务安排表,以及一张用于考核的名册,带着队伍走了出去。
出了门,他的肩再一次被一个力压住,黑迩维希熟络地靠了过来。
“我们分到的是学前班孩子们的公证工作呢,由衷地赞扬您,长官。”
“放手。”
见自己确实按照计划把人惹毛了,黑迩维希心中欣喜,连忙退开半步。
“我下次一定记得。”
将自己放在副队长的角色上,少年张扬地发令:
“第一派驻队,列队。”
“向您致以最诚恳的歉意,长官。”
这位自视甚高的凯迩塞德,站在队伍和伊迦列之间。
看好戏那般,藏在种种既已成规的保护色之下,挑衅着,近一步试探着伊迦列的底线。
领了人出来的其他队长们,大多视若无睹,有个别想走过来的,碍于瓦伦罗德家族家徽的威慑,也直接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黑迩维希前进半步,在伊迦列面前微微俯身。
高出他一个头的少年,投射下更为周密的阴影,和他玩过家家那般,对下位者,扔出一个包装得拙劣的敬意。
“不满意吗,伊迦列大人?”
阴影之下,璀璨的仿鸥目玻也将黯然。
黑迩维希从踏入派驻点的一刻,就开始蚕食伊迦列肩章带来的权力。
妄图架构出一个密闭的囚笼,令他孤立无援,逼迫他自愿地让渡一切权力。
乖乖地做一个,为了活下去说尽好话的傀儡。
持有利刃不足以威慑,真会挥刀直击要害,才能建立自己的秩序。
再次被提醒这一点的伊迦列,眯起眼睛,拿出墨绿色的钢笔。
“全员扣两分。”
考核分数总共十分,黑曜石般璀璨的双目扫过每一张脸。
看来,也不是谁人都对拥有星盾这个难得的机会满不在乎。
那些肉疼的表情,夹杂着懊恼,有些甚至汇聚在了身前那道背影上。
“两人一组,立即到对应班级,执行任务。”
伊迦列划分了任务区域,就带着组员先行一步。
很快。
一个脚步声就追了上来。
黑迩维希把伊迦列点来的人拉开。
“惩罚是我应得的,但我得找机会把分补回来才行。”
“您能谅解吧?”
话毕,少年就拉开了教室的门走了进去,与他相熟的几个年幼的凯迩塞德,眨了眨眼睛就冲过来。
“黑迩维希哥哥——”
那些眼睛的主人们,都有着稚嫩的脸,伊迦列并不想给他们留下不好的记忆。
换而言之,将最尖锐的刺头留在身边,也能加以最严厉的看管。
这么想着,他走进这扇门,不再将视线放在这难缠的家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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