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湛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摸了一把架在沈相兰胳膊上的外骨骼，金属的导热性很好，外骨骼上的涂装被烧成了渣，与火焰直接接触的金属甚至被烧成了红色。

沈相兰胳膊还卡在烧红的外骨骼里面。

他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卸下了沈相兰身上的外骨骼。

“祖宗，以后少……”陆行湛刚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沈相兰被火焰灼烧的皮肤表面完美无瑕，根本没有伤痕。

他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陆行湛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长期与机械打交道，陆行湛的手指掌心带着厚厚的茧子，指缝和肌肉纹路里还有洗不干净的机油。

现在这双手上带着数个烫伤痕迹。

而带着外骨骼将胳膊放在火上烤的沈相兰，她身上没留下任何伤痕。

如果不是沈相兰还有心跳，如果不是她还会流血，陆行湛真的会怀疑沈相兰是不是人。

有一句话叫皇上不急太监急，现在陆行湛感觉自己就是瞎吆喝的太监。

这下好了吧，巴巴凑上去，结果人家根本不需要你照顾。

“让本杰特去处理眼睛的事情。”沈相兰没发现陆行湛骤然变化的情绪，她还没忘记今夜原本的目的。

陆行湛机械地应了一声。

他现在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吧，沈姓的祖宗做什么事情都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挑不出来任何毛病，但陆行湛就是感觉心里有一股闷气发不出来。

陆行湛想，如果不是沈相兰现在无法活动，她甚至不会浪费时间跟陆行湛说这句话，也不会有本杰特的事情，她自己就上了。

真是一个纯粹的以结果为导向的，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礼貌问个题外话，祖宗，您是没有痛觉吗？”陆行湛问沈相兰，问完之后他又觉得不合适，毕竟以他跟沈相兰之间的关系来看，怎么也轮不到他去质问沈相兰。

陆行湛深吸一口气，对沈相兰道：“我去让本杰特处理吧，但本杰特不一定听我的。”

“嗨，本杰特。”陆行湛朝着本杰特打招呼。

本杰特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虽然他不太理解今晚发生的事情，但是很明显，陆行湛具备被结交的价值。

“亲爱的，你的机械人偶很厉害，我对她的仿生皮很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探讨一下仿生皮技术……”他围上去，试图伸手去碰一碰沈相兰，却被陆行湛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仿生皮？

不，这是人家原生皮，陆行湛可不会造仿生皮。

陆行湛岔开话题，他伸手搭上本杰特的肩膀，本杰特身上穿了件花色T恤，陆行湛手上烫出来的伤口接触粗糙织物，痛得他面目扭曲。

“本杰特，其实今晚的相遇都是意外，我并不是来针对楼东的，我只是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陆行湛的声音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陆行湛强行揽着本杰特推开了一个房门，他扒开床上倒霉蛋的右眼，给本杰特演示了一遍流程。

本杰特被这一发现惊得说不出来话。

陆行湛没给他留下反应时间，他朝着本杰特挥了挥手，潇洒道别。

“好了老人家，我有点事要回去了，这条街的眼睛就交给你处理了！”

本杰特机械接过陆行湛塞给他的小刀和柴油。

外面传来了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陆行湛开着小破三轮车拉着沈相兰走了。

本杰特有些不相信，他以为这只是巧合，但当他连续推开了三户门，挖掉了三颗眼珠之后，才发现陆行湛所言非虚。

有些人的眼珠会在特定角度下出现莹绿色的通透镜面光泽，在瞳孔里，还能看见黑色的，蠕动的细线。

瞳孔中的细线很小，但本杰特刚刚才见过被啃噬到只剩皮囊的倒霉人类，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某种糟糕联想。

……眼睛里长了虫子的人最终都会变成那副模样吗？

本杰特敏锐意识到缄默海出了大事。

瞳孔中的细线很容易与刚刚那个东西联系到一起，要是瞳孔有细线的人最终都会变成那种东西，那缄默海就完蛋了。

这个发现足够震撼，本杰特被冲击得浑浑噩噩，现在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敢不处理街道上眼睛变色的人。

但他没注意时间。

“果然是扫尾亭的人干的！”楼东的人愤怒大喊。

本杰特惊觉不对，怒而逃跑。

***

陆行湛带着沈相兰回去了。

这一路上难得沉默，陆行湛不说话，沈相兰更是不会主动说话，空气里是让人喘不上气的沉默窒息。

他坐在驾驶位上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陆行湛觉得他真是被沈相兰养出来了，他光担心沈相兰去了，甚至没空去想沈相兰是怎么操控他的躯体的。

哦，原来沈相兰不是真的毫无反手之力，她手里还押着那么一张底牌。

无论在何种境地，失去身体操控权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陆行湛在车上思来又想去，他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提防沈相兰，在他心里好像沈相兰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忍不住回想沈相兰操纵他躯体的时候。

那是他的意识被困在笼子里，第一视角看着沈相兰操控自己躯体，沈相兰甚至是操控他，让他把她自己放进火里去烧。

烧伤烫伤是很难熬的疼痛，陆行湛手上被小范围烫伤，那些地方已经开始红肿起泡了，伤口一圈像是被火焰持续灼烧，又痛又烫，不得安息。

沈相兰呢？她手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那她会痛吗？

陆行湛想不明白，他看不明白沈相兰。

归根到底，他与沈相兰从来不是一路人。

如果不是沈相兰落难，他都不会接触到沈相兰。

回到废品站之后，陆行湛把沈相兰搬下来，推入仓库之后也没管过她了。

现在外骨骼冷却了，他将外骨骼带去工作室检查，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他的设计还怪抗造的，被沈相兰这样折腾还没出大事，但是里面的电路需要调整一下。

调整什么呢？

好像给沈相兰这个外骨骼就是错误决定，她恢复一点行动能力就能干出来让陆行湛瞠目结舌的事情，在没有能力给她治病的情况下，陆行湛觉得没必要让沈相兰有太多活动空间。

外骨骼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把之前话的图纸收了起来，给自己涂了药，纠结半晌还是去看沈相兰了。

沈相兰双眼紧闭，她跟之前其实没什么区别，胳膊那块被火烧过的地方有些发红，嘴唇干燥起皮。明明外表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但陆行湛却觉得沈相兰此时的状态不对。

她看起来似乎远没有表面这样风轻云淡。

陆行湛神色复杂，他不知道怎么处理沈相兰，最终只能叹气。

虽然他知道沈相兰来历不简单能力也不简单，但在更多时候，他是把沈相兰当病号照顾的。

没办法，沈相兰又动不了，陆行湛之前某些行为还怪放肆的，他一直觉得沈相兰没有还手之力，现在看来，是沈相兰不愿意跟他计较。

一些曾经被陆行湛刻意忽略的东西浮上心头，他想到了第一次见沈相兰时，沈相兰冷淡锐利的双眼。

他一直感觉沈相兰的目光像冷兵器上折射的寒光，她是凛冽危险的。

陆行湛忽然对沈相兰的来历感到好奇。

他想知道沈相兰这样的人到底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出来的。

什么环境能养出来沈相兰这样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冰凉冷淡如刀剑寒光一样的人。

沈相兰的情况其实并不好。

她到底是个伤残病患，强行利用规则线争夺躯体控制权消耗了她积攒的大部分能量。

此时的她比刚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还要虚弱。

在销毁那堆虫子的核心之后，沈相兰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她在外七区的平稳日子一去不复回。

“祖宗，你睡着了是吗？”陆行湛问她。

沈相兰没回话。

倒不是沈相兰不想回话，她现在真的很糟糕，透支式使用力量的后果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陆行湛又叫了她好几声。

这几声沈相兰听见了，但是她并不想回应。

在沈相兰的预设之中，陆行湛此时应该快要跟她翻脸了。

没人能接受自己被操控，即使陆行湛看起来像棉花一样没脾气。

她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底，却听见了陆行湛跟怪物的对话。

“你说，既然祖宗能通过你的规则线控制我的躯体，我能不能通过规则线去控制祖宗的身体？”陆行湛突发奇想，他问怪物。

怪物似乎被他的想法镇住了，隔了好久才回话：“你做之前先考虑一下你们之间的实力差。”

***

扫尾亭。

本杰特回去的时候颇为狼狈。

他能走是因为规则束缚了楼东的人，感谢缄默海那条静止十五人以上聚集的规则，如果不是这条规则，本杰特根本无法走回来。

“亲爱的潘，你不知道我遇见了什么，我遇到了一件足以改变缄默海的事情！”

本杰特很是激动。

“是的，本杰特，楼东的人已经在找我要说法了，你确实改变了缄默海的格局，暗巷和南泊的人知道了会高兴到睡不着觉的。”

被称为潘的中年女人冷笑。

“别这样，我在楼东的街道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生物，它只有人类的皮，血肉骨骼都被虫子蛀空了，捅破皮肤之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黑色细线一样的虫子。”

本杰特努力描述。

他的描述把潘恶心到了。

“我想我没空听你编故事，除去这个之外，你见到挖眼的人了吗？”

“见到了，挖眼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我没看出来他用什么办法规避规则，他带了一个很奇特的机械人偶，实力和来历都很奇特。”本杰特总结。

他试图跟潘描述：“他看起来不太聪明，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但做事很有想法，认真起来很有魅力。”

“……而且他的技术不错，尤其是仿生皮，那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仿真皮，我们可以邀请他加入扫尾亭。”本杰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他虽然把自己全身都换成了机械，但是他制作的仿生皮都很粗糙。

这是他第一次在缄默海遇到会制作仿生皮的人，就算扫尾亭要对付他，也得等他做出几套替换仿生皮出来。

“他叫什么名字。”潘不愿意再跟本杰特说话了，她跟这种脑子里只有仿生皮的人说不明白。

本杰特被问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他似乎不知道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