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沈昭昭异常兴奋，在后座几次往前探出个脑袋要跟高夏说话，但都被沈嘉凤强行摁回来，叫她不要影响夏阿姨开车。沈昭昭没招了，往旁边一靠拿手机跟高夏发消息，发的时候眼睛还要放哨，生怕沈嘉凤凑个脑袋过来，偷看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高夏有些心不在焉，出校门的时候，陈峤没有跟她们同行，自己往另一边走了，应当是去鑫哥便利店了，听说那家店转出去了，过些天老板就要回家了。

在父母簇拥的人群中，他孤单单的，一个人往反方向走。

高夏轻轻叹口气，手机界面停留在二人的聊天框中，她指尖在屏幕上戳了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一只手揣进校服口袋里，指腹摸到坚硬冰冷的触感，稍稍一顿，然后描摹着这串不属于她的钥匙。

那晚他送她回家时，昏黄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并肩着，她目光落在被拉长的影子上，她声音轻轻柔柔的。

“这串钥匙你真的不拿走么？”她觉得这个东西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且意义不一般的存在，可他就那么交给了自己。

陈峤嗯了一声，“你就当作是我的投名状。”

投名状……高夏又叹口气，可她为什么会觉得不知道怎么处理呢，她脑袋乱乱的。

沈昭昭跟她分享最新战报，文字藏不住少女心动，齐白这个人真的很会聊天哦，他跟陈峤完全是对照组，高夏心叹，完蛋啦沈昭昭。

车上沈阿姨有时会闲聊两句，她忍不住夸起高夏，然后又是一阵叹气，说昭昭要是有她一半优秀就好了。

这好似是家长的通病，容易看见别人家小孩的闪光点，但是看不见自己小孩的，这个时候被夸的家长一方肯定是要谦虚回去的，这么多年高夏听妈妈跟沈阿姨的对话已经听到免疫，终于到话题点到她身上时，她没法免疫了。

沈嘉凤问：“夏夏准备考什么大学啊？不知道我们家昭昭还能不能跟你读一个学校，阿姨还是想你们一块儿在一个地方，能有个照顾。”

沈昭昭立马从手机里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妈妈，我要考京北大学！”

沈嘉凤笑了，她对自己女儿的成绩心里有数， “你啊，先考到班级前十再说。”

然后她眼神再次看向高夏，等待她的回答。

高夏曾经无数次推翻过心中的理想大学，一开始她对漫画正上头时，她说她要去东京，后来觉得兴趣这项东西成为立身之本时，她可能会觉得痛苦，所以在心中划去这个选择；再后来，她觉得人活一世在这个世界上要留下点什么，于是心中又涌出几所大学，但最终也是没有特意将某一所定位目标，她只管往前走，走到哪是哪。

或者说，她不想用某一种目标式的东西给自己限制，理想的大学，理想的职业，她都不想在这个年纪去想太多。

妈妈说过，人最终的选择总是事与愿违，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所以她说：“沈阿姨，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所以现在没办法给您一个答复。”

沈嘉凤有些惊讶，但是稍加想想也就明白了，她这个成绩，学校是任由她挑选的，到时候只需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就好，想到这儿忍不住又叹气，看向一直低头玩手机的沈昭昭，心中忽然一股火气，在车上又不好发作，她轻轻咳一声。

沈昭昭听到这声立马摁灭屏幕，坐直身体，扯出一个笑，没往旁边看，跟高夏说话：“夏夏，你到时候别离我太远哦，我会很想你的。”

高夏笑：“好啊。”

送完她们，往自己家方向开的时候，高夏还在回复沈昭昭的信息，在帮她想齐白学长发的这句话该回什么好？她想到脑容量枯竭也没想到，她正感慨喜欢一个人真是不容易，每句话都要斟酌斟酌再斟酌，生怕哪句回复不恰当，对方不再理人。

忽然听到妈妈说:“那把格子伞是那个男生的吧？”

高夏愣住了，记忆一点点复苏，妈妈怎么还记得这个啊！火烧一般的红慢慢攀爬上她的耳朵，她点点头说，“对啊，他人是不是挺好的啊？那天下雨，他把伞放在我桌子里，像个无名大侠一样，做好事不留名。”

夏白春点点头。

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那么多，女儿偏偏就记住了这位，夏白春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位同学，个高帅气，就是少了一点少年人应有的那么活力，多了一点成人的沉稳，成绩也不错，好像是年级第一，挺不错的，是个好小孩。

“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吧！”

高夏不自觉笑起来，笑完以后又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陈峤得到妈妈的夸奖，自己这么高兴啊？旋即又想明白，自己的朋友得到肯定，是值得高兴的，她心底暗自点点头，是这样的没错，每次妈妈夸奖沈昭昭的时候，她也同样高兴。

晚上就家长会的情况，夏女士同高崇平简短说了一下，正对镜将脸上面膜摁平整，被高崇平一声惊讶般的恍然大悟吓一跳，同样被吓一跳的还有锅包肉，在外面刨门，夏女士扭头瞪他一眼，“瞎叫什么。”

高崇平说：“我想起来了，这小男孩我见过，你记得咱女儿上回放学没有按时回家那次吧？是那小男孩给送回来的。”

夏女士从梳妆椅起身，慢慢走向房间门，准备给锅包肉开门，脑海思考了一下说：“他们两个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门打开，高夏和锅包肉站在门口，夏女士愣了一下。

高夏眨了眨眼，“妈妈，谁和谁在一起了呀？”

高崇平也从床上起身到房门口，跟夏女士对视一眼，笑笑，“没谁，说隔壁王叔呢。”

高夏点点头：“哦。”

她出来喝水时听到爸爸声音，又看见锅包肉在刨门，带着好奇也走过去了，然后就听到这么一句。爸爸推着她往外走，叫她别老是学习到太晚，要劳逸结合，学习固然重要，但是人生重要的事情可太多了，别错过。

高夏感到莫名，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啊？

-

第二天一早教室就闹哄哄的，都在说昨晚的事情，高夏拎着早餐进教室，被人拉住问，知道昨晚家长会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不？她大脑宕机几秒，摇头。

那同学好热心，跟她还有沈昭昭把昨晚的事有声有色讲了一遍。

回到座位上，高夏和贺敏对视片刻，贺敏的口型在说——怎么办啊？

怎么办呢？高夏咬一口包子，既来之则安之，她给陈峤发信息，问他还没来学校吗？

那头过了一会儿回：【正要出门，要带早饭吗？】

高夏：【不要了，我买了。】

陈峤：【哦。】

高夏：【同学们都在夸你大英雄哦。】

陈峤：【今天恐怕要糟了。】

高夏没忍住笑了，扭头对上贺敏带着一点慌乱紧张担忧目光，她笑笑说：“没事的，一个人站在办公室和一群人站在办公室里，是不一样的。”

贺敏点点头，眼神不着痕迹从高夏的手机屏幕扫过，她垂下脑袋，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如果自己表达能力好一点就好了，如果自己胆子再大一点就好了，如果自己也能......算了，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做不到。

她昨天担心舅妈又和以前一样，炫耀自己的成绩，瞧不起别人的分数，回家路上心里已经排练许久的话问出口，换来的是舅妈的一记白眼，说她笨，考试也考不过别人，听到这话时，贺敏却松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时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就好像为这一刻没有被破坏掉的友谊而感到窃喜。

整个学校都沉浸在一种江湖热血中，楼下楼下穿梭奔跑，走廊相撞满天飞的试卷，有人为此高振欢呼，自然也有人为此鄙夷万分，班级上很快就有两拨声音传来。

但最终为此事定稿的是老鲁。

办公室里，老鲁满脸心痛地看着陈峤，这位学生可谓是校园风云人物，从高一入学就汇聚了全部的焦点，看着他慢慢堕落，又重新振作，老鲁的心跟做过山车一样起伏，又欣慰，感慨好歹是没有走上歪路。

现在倒好，没有走上歪路，但也没好哪去。

老鲁气不顺，想到以前的一个学生，怎么这些成绩好的学生脑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点？两个年级第一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一件事，他捧着保温壶，喝了口热茶给自己顺顺气。

板起脸刚要开口说教，陈峤自己先道歉了：“对不起老师，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违反了校规，您看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你......”老鲁以为他会跟那位一样刺刺的，拽成二五八万，一脸“爷就是解放全校同学的手机，你怎么办吧”，但陈峤只是身形笔直，微微垂头，满脸乖巧认错的模样。

老鲁手刚起势，声刚起腔，门口传来敲门声，一声声报告响起，他往门口瞧一眼，手掌往额头一贴，这群兔崽子！

他呼电话将王立波叫过来，让他瞧瞧他们班学生真是好一个团结。

王立波眼神如刀一个个扫过去，陈峤、高夏、沈昭昭、贺敏、贺鸣......这几个人他能理解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关系不错，年轻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情谊大过所有，但是他扫到另一个人时，微微皱眉——杨树荣。

他来做什么？

王立波问他：“你小子没事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杨树荣闻声慢慢抬起头，指着自己，“老师，你在问我吗？”

王立波：“不然还有谁。”

杨树荣看了看另外几人一眼，说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跟过来了，就是在走廊碰见他们几个一块出来，他刚好有题要问高夏，就问了一句他们要去哪儿？然后就莫名其妙跟过来了。

他想了想回答：“额......顺路吧......”

老鲁哼笑一声，看着王立波，“你们班还真是人才辈出。”

王立波笑笑，“过奖过奖。”

随即两个人同步背着手板脸看向这群小崽子，这事不是个例，处理起来有经验，老鲁本来也不想多严重处理，只是需要让他们明白，这样的事情是不能犯的，你对于学校收走手机这件事有意见，可以叫家长来沟通，学校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处分和检讨是跑不掉的，老鲁有点心累地挥手让他们走了。

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块怕碎的玉，当老师的也是难啊。

等几人走出了办公室还有点不现实感，就这么轻松走出来了？他们开始还觉得怎么着也得跟去趟地府一样剥层皮才让出呢，看来是他们把老鲁想太坏了，把学校想太坏了。

杨树荣想起什么说：“明远现在这么重视学生心理健康，和管的比较松好像是因为之前出过事，换了一批领导班子。”

沈昭昭立马八卦起来，“什么事什么事！”

杨树荣小声地说：“好像也是因为收手机的事情，有一个高二的学生跳楼了，具体发生了一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还是以前的学长告诉我的，他说那时候明远管的特别严，手机被收了就得毕业才能拿回来，家长去说都没用，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课外活动，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说完，杨树荣闭起嘴，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看了一眼陈峤，随即也不管沈昭昭再问下去，快步下楼，跟他们错开了步伐。

这件事倒是给他们心灵不小的冲击，明远以前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们一直以为明远是民主开放的，是所有高中中校园氛围最好的……

不管怎样，这事算是过去了。

学校事件的传播速度一向是最快的，他们几人刚到班级，不少人围上来问老鲁怎么说，只是不过每个人问出这句话的目的不一样，有的是是担心老鲁过于刚正不阿处罚太重，有的是幸灾乐祸，还有人来询问心得与经验，万一自己手机下次被收走了也能这么拿回来......问这话的同学心里乐呵呵，到时候一定要叫宿舍那班人叫自己“爸爸”！

陈峤礼貌性回了几句，对于这位同学倒是耐心多说了一点，叫他摁住这种蠢蠢欲动的想法，好好学习，就在同学诧异的目光下他又淡淡地说了一句“老鲁喜欢把钥匙放一把备用钥匙在发财树下面”。

然后再多的问题他也不回答了，拿出试卷开始刷题，同学们也知趣，笑笑闹闹离开。

高夏就撑着下巴看着，过了一会儿陈峤抬起头，“我头发上有东西吗？”

高夏摇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还挺有活人感的。”

陈峤嘴角翘了翘，“哦，那我以前是死人感？”

“不是，但你要通俗一点解释也可以这么说，”高夏对他的以前了解不多，推测出的过往缺少真实性，但是她在表白墙翻过，以前照片上的他总是游离人群之外，她歪了歪脑袋，“不过，我很喜欢现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