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完便用力挥舞旗帜,旗帜飞舞,划出一道赤色光影,仿佛尾端裹挟着火焰。
旗帜大开大合,很有节奏。
林默抬头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喊了起来,喊一句,拽一下,大家都按着节奏拉拽。
姜宴清笑了一下,扔开旗帜回到队伍里。
场中队伍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振奋人心。
沈缨心口滚烫,拉了拉小兰的手,姐妹二人相视一笑,也跟着喊了起来。
整个集市场上仿佛沸腾的油锅,所有人都喊了起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凡在场之人都在高呼。
声音震天,连鼓声都压了下去。
姜宴清他们那一队很快将对方拽了过去,永昌的人获得胜利。
众人围在一起呼和了一声,还来不及多想,就有那机灵的一脚踹开身边的人,疯狂地往火楼那边跑去,猴子似的攀上高处。
攀上去还不老实,吊着手臂大喊:“今日这火把,非老子莫属!”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经得起这般刺激,怒吼一声,便往上冲去。
姜宴清和林默也笑着往那边跑。
起初他们还不着急,有些谦让,等攀上火楼的铁架,才知道竞争激烈。
这些年轻人身手不凡,又有经验,丝毫不比那些高手逊色。
“姜大人快爬呀,你是最后一个了,最后一个就是大乌龟。”
小兰被大哥沈礼架在肩上,焦急的盯着火楼,见姜宴清不紧不慢的攀爬,她倒是急了。
孩子的声音清脆,周围顿时哄笑。
姜宴清侧目看来,也笑了一下。
他随后一手攀着铁杆,用力一荡,踏着一根木桩往上跃了一大截。
那么多人在往上爬,但他的姿态是最好看的,轻巧的像一片柳叶。
但,姜宴清并不轻松,越往上人越挤,高手越多。
姜宴清才将一个试图拽他腿的人踢到火楼底下的水渠里,就感觉一股大力拍到他的肩头。
他侧身避过,抬眼便看到林默。
林默踩着一粗木,收回手,笑着说:“姜大人,要不要比一场?”
姜宴清看着他,抬手擦了下汗,说:“有何不可,来!”
于是,火楼上就出现了两条诡异的人影。
他们一边打斗一边往上攀爬,周围的人像虫子似的扑簌簌的往下掉。
最后,林默略输一筹,姜宴清摘下来象征火神之福的火把,在疾风骤雨般的鼓声中点燃火楼。
火楼顶部着了火,照亮了夜空。
而姜宴清抓紧旁侧绳索,自高处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场中。
“嘭嘭”火龙顶端冒出火星,随后窜出烟火,在漫天烟火中整座火楼的上半段都燃了起来。
震天的呼喊声响起,姜宴清被年轻人们举高,大声呼和。
沈缨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一句话来:纵马欢歌今不醉,意气风发少年郎。
周围的栏杆全被打开,百姓涌入,围着火楼围成圈,又唱又跳。
永昌的小调,豪放清朗,人人高歌,像要把夜幕都掀开。
一直热闹到半夜,集市上的人才少了。
沈缨找到姜宴清,他正部署衙役夜间巡防,避免有夜火。
沈缨将手上的帕子递过去,姜宴清接过去擦了脸上的东西。
“大人,还没来得及尝尝今年各大酒庄的新酒吧?这是我挑的几家,都是百年的老字号,您不妨尝尝。”
沈缨正要将酒坛递给姜宴清,林默过来了。
他已经去梳洗过了,头发上沾了水,脸上微微泛红,看着比平日更有朝气一些。
他过来后便笑着说道:“原先只以为姜县令足智多谋,才情卓绝,没曾想竟是文武全才,真叫人佩服。”
姜宴清随意擦了几下脸上的东西,闻言似乎想起来方才的酣畅淋漓,于是含笑道:“林公子亦是人中龙凤,不过是屈居浅滩罢了。”
“何不放开手脚,翱翔四海,以君之能,定可有一番作为。”
林默放下挽起的衣袖,闻言垂头轻笑了一声。
他从旁侧拿起一壶酒,走到湖边的栏杆前,望着寂静无波的水面。
末了,林默忽然吟了一句:“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1]”
姜宴清与他并肩而立,说道:“君有鲲鹏之能,本可翱翔四海,何必被缚手脚?”
林默笑了一下,说:“大人又为何到此边陲之地?您若留在京师,仕途更加平顺。在此处,怕是处处受制吧,就不委屈?”
姜宴清却说:“问曰:‘人为何而活?’ 佛曰:‘寻根。’”
林默垂眸看着澄心湖,喃喃道:“寻根,根为本,坚守本心,方得始终。”
姜宴清微微颔首,此时有衙役来回禀,他便离开了。
沈缨见林默似有心事,便打算去寻弟妹们。
灯火之下,林默凭栏而立,她看了一眼,竟觉得他分外寂寥。
此时此刻,他们咫尺相近,这样的林默,并不是那个在树林间尽情肆意的少年郎。
夜风微微的吹来,江水继续奔腾,空气里是酒香混合了松木的香味,愈发张扬起来。
沈缨盯着林默的背影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回去之后,弟妹们都兴奋的睡不着。
几个人索性在院子里支起了火炉子,里头煮了些豆子和野味,就这么围着炉子吃了起来。
后半夜忽然起了风,院子里的树木被刮的呼呼作响。
沈缨披着一件旧衣倚在窗口往外看。
火楼的火烧的更旺了,照亮了半边天,似乎整个夜空都暖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今日多饮了几碗酒,心跳的有些快。
第二日清早,父亲过来时给她送过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几本书籍。
“霍三师父送来的,你们都不在,我便收起来了。”
沈缨擦干手上的水渍,小心翻开里面的书卷,最上面正是先前霍三不准她看的那本禁术书。
底下还压着几本同样古旧的书籍,关于机关、偏方还有验尸之法的书。
她撇了撇嘴,她就知道这个老家伙得忍不住来跟她低头。
只是,她也奇怪,霍三的态度忽阴忽晴,怎么忽然就松口了?
“他没说什么?”
父亲摇摇头,说:“只说将东西给你,还说之前不该训斥于你,说完便走了。我瞧他气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遇到难事。”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让霍师父生气了,阿缨,尊师重道,不可无礼,得空去看看吧。”
沈缨点点头,打开书籍翻了翻,见霍三又在书中做了几处批注。
父亲正要走,又转身回来说:“对了,霍三师父说,让你少看这些邪门歪道的书,多读读诗文,他之前恰好得了几本诗集,都是难得的珍品,让你寻个他不在的时候自己去拿。”
父亲说完甚是赞同说:“读诗好啊,显得有学问,小兰最近都跟着王家大夫人学诗了,你识字记性又好,闲下来也读一读,霍三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等他不在的时候去拿?
这话很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还让她当贼呢。难道是讽刺她之前偷看他的书是小人行径?
沈缨哼了一声,暗道霍三真是麻烦,见父亲还盯着她,便只好合上书,笑着应下来。
“好,我知道了,明日就去将霍三家的诗集都搬来。”
父亲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沈缨想着霍三既然已经给她送来书卷,显然也有握手言和的意思。
又想着今年生辰,她因为被霍三训斥就赌气,也没给他庆祝,着实有些心胸狭窄了。
所以,她想着去莲家酒窖给霍三多带些好酒出来。
她之前还听莲家的酒师说,窖里还有葡萄酒,那些葡萄都是从外域快马运过来的,
想来口味也不会差,莲家酒师代代相传,酿造果酒的手艺也是一绝。
她一边想着一边翻开霍三给她送来的书籍,看之前,起身将门窗都关好。
除了她先前见过的那本写着各类世间罕见的邪医之术外,也记录着几个少有的病例。
沈缨翻得很慢,在书籍的某一页上看到霍三做了一个标记,他用朱砂画了一朵花瓣。
这一页记录着,在沿海之地,有一座城。
这座城里有个男子在一次灾祸中毁去容貌,他才十六岁的年纪,有学识,样貌好,也有家世相当的意中人。
祸事之后,那男子无法承受这些变故,便独自离开了家。
有人说看见他跳河了,有人说看见他往深山里去了。
然而,两年之后,这个男子又回来了,样貌如以前一般丰神俊朗,还考取了功名。
人们起初以为有妖邪之事,但后来发现这就是他,才放下戒心。
本以为就这般完满了,这男子却在成婚后传出会改头换面之术,他竟将妻子换了一副样貌,让她变的更加明艳动人。
一时间这男子名声鹊起。
可惜好景不长,那些换了容貌的女子接连出事,有的甚至丧了命。
一众人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这城里来了一位医者,仁心仁术,救了那些女子。
人们这才知道那男子偷习了医者换容之术,但因为只知皮毛故而令人丧命。
医者留下药方医治那些受害之人,不愿意借此敛财,于某个月夜独自离去。
沈缨看着旁侧霍三的批注,他写了四个字:“鸠占鹊巢”,而在这几个字之后又画了一片花瓣。
很像莲花瓣。
沈缨又仔细看了眼这个换容术需要用到的手法和药材,乍然想起了暖家宴前夕,她们一起去临县游玩,莲朵喝过一碗汤药。
里面有几味药,她记得清楚,那些都是镇痛、化瘀、生肌、清毒的药。
鸠占鹊巢……
沈缨盯着那几个字,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她觉得霍三说的这件事,应该是和莲朵有关。
和莲朵约定好的时间快到了,酒窖开封陈酒,窖藏新酒,都是有吉时的。
沈缨走前又匆匆回来拿了一样东西,便赶往莲家酒窖。
酒窖是在城外的莲花山,因为要用山中甘泉,所以莲家就将整座山头都包了下来。
莲花山上遍种果木翠竹和花草,整个山头春日有悠悠的青草香气,夏季有旖旎风光芳香,秋季又有果香扑鼻而来,待冬季则是漫山冬雪和红梅浸染的清冽香味。
眼下,山间果林皆已成熟,有雇来的农户在山间清理烂果,而一些熟透了的,莲家也不要,那些农户便带回家了,有勤恳的,还会拿到镇上去卖。
所以说,莲家酒庄对百姓而言是善意而宽厚的。
酒窖正在后山的山洞里,四季温度平衡,最适合藏酒,越陈越香。
沈缨跟着大伙看了新酒开封的仪式,闻着醇厚的酒香,似乎自己也跟着醉了。
莲朵今日穿着利索的衣衫,发髻全部梳起来,用素布包裹着。
待新酒开坛被运到山下酒庄,莲朵便将沈缨领到酒庄后面的一块空地上,说:“十年前藏下来的,今日打开,尝尝吧。”
沈缨奇怪道:“当初不是都被赵悔给砸了?”
莲朵却笑着摇摇头,说:“没砸完,还留着几坛,这是你和我一起埋下的。十年藏酒,味道正好,咱们开一小坛尝尝?”
沈缨不疑有他,笑道:“好啊,今日定痛痛快快喝一场。”
注:
[1]出自先秦·庄周 《逍遥游·北冥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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