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风雨大作，风把姜府檐上的纸灯笼吹跑，把姜西楼手中的灯吹灭，暴雨打下来，打碎了她的心。

她坐在姜府的门口，环抱双腿埋着头，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是被风雨吵醒的小欧开府门换灯笼的时候才发现她的。

平常姜西楼都是翻墙回来，今日却坐在门口动也不动，小欧喊了一声“大小姐”，姜西楼没有理他，他便打着伞捏着灯笼去厢房叫醒碎瓜。

“干嘛…干嘛！”碎瓜打了个哈欠，准备给吵醒他的小欧一个暴栗。

小欧躲过去，扯他下床，“大小姐……”

“大小姐不是在睡觉吗，大小姐怎么了？”碎瓜慌忙中找到自己的鞋，跟着小欧走。

“她在门口，动也不动的。”小欧撑开油伞，将灯笼递给碎瓜，他吐了口气，手心全是汗。

屋檐上滴下来的水珠掉在姜西楼的鞋尖上，一滴又一滴，模糊了鲜艳赤红的颜色，她月白色的长袍也被雨水给打湿，浸了一身的水，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青丝糊成一团贴在脸上，看上去凌乱不堪。

见又有人过来，姜西楼回头望了望，恍惚间看见了提灯打伞的两个人影，这雨怎会这般的凉，凉到心底里去了。

拂晓时分，雨也未有停歇的趋势，雨从上空落下来，就像是一片一片的帘子一样。茶馆陆陆续续的开张，街市来往的人愈渐多了起来，说书的人说书，熟人和熟人碰面，都会叹一句：“真是好大的雨啊。”

怕是今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了。这场雨过后，姜府的大小姐再未在外头露面了，常去的斋月阁不见了她的身影，新出的藕汁煎肉没有了特别的人来尝，卖唱的聋女荷叶也没有了额外的赏钱；迎春楼里虽仍春意盎然，但却少了打趣的人。

城东银匠家的老头又做好了一根镶有春桃粉花的银簪，有人来买他却不卖，说是贵人定做的，迟迟未取。老头子隔壁打铁的阿牛做了把只能削花断叶的佩剑，精致小巧得很，放在锦盒里不标价也不卖。

就连姜家的人都很少出来了，拜访也都闭门谢客，只看着不知何处车马来来回回的进去姜家，送那些普通百姓从未见上过的稀奇东西，有见过世面的人说道那是卫王府的车马。世人便猜测许是卫王府的哪位公子要娶姜家的大小姐。

除了卫王府的人进出以外，还有京中大大小小的大夫出往姜府，一个跟着师父进去的小童子某天吃茶时，说漏了嘴，才知晓，那夜大雨，姜司马连夜被调至远疆。

而姜家的大小姐，在那天的风雨中也一病不起。

姜西楼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飞进院里的鸟雀，还有远看上去如白缎一般的白蝶，围着花转啊转。

门“吱呀”一声也没能打断她看鸟雀和白蝶的兴致。

“小姐，老爷捎信来了。”青时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

“你帮我看看爹都说些什么了。”姜西楼懒得动弹，又怕裂了腰上的伤口。

青时拿着信，怯生生的说:“这信是写给谢夫人的，老爷让她管着你不要出府。”

“行吧，我也是何处都不想去了，”白月明叹了口气，她望着窗外，又说：“我如果能像窗外的蝴蝶一样能飞就好了。”

“我只想飞，不想走。”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侧过头去，不想让青时看见。

青时见她的样子，以为姜西楼是想父母了，知道姜西楼这时想独处，就退了出去。

晚间的时候，姜西楼推了晚膳，依旧一个人呆着，青时和素年不知道怎么劝她，只得由着她的性子。

却是白月明突然出现，手里提着食盒，还用油纸包着的好些吃的，她在房外对青时和素年挤了挤眼睛，推开门进去，喊道：“西楼，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姜西楼看见她，眼睛都亮了起来，直直的盯着白月明手里的吃食。

“喏，我从斋月阁带回来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花开富贵、藕心酥糖、豆黄芝麻卷，”白月明一脸笑意，在桌子上摆了开来，“最后，我专程去西市买的秋水酿。”

“阿月你真好！”白月明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动了伤口，吸了口冷气。

青时和素年见她这样，忙过去扶她起来，离了床又给她披了件衣裳。

“方才传的晚膳又是白米饭就着些什么菜，还是阿月你想着我。”姜西楼坐在凳子上，一脸幸福的吃着。

“小姐常吃这么多甜的，也不怕以后喊牙疼。”素年看着她的模样，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只要现下安稳幸福，什么都比不得此时的开心。”姜西楼是个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极易满足。

不管先前受了多大委屈，只要吃上斋月阁的糖糕，或者过了一夜后，便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

这样的人，受了痛苦，旁人也许就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反正，她不是没事嘛。姜西楼的性子，姜靖也曾担心过，在她余生那么长的时间里，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大小姐迟早也要和月明小姐一样，嫁到别人家里去，怎么就不多想想以后？”素年故意逗她，想引她的话。

“怕是京中少年郎都避着她，以免家产都给吃光了。”白月明也在里面掺和。

“好呀，你们这些丫头取笑我嫁不出去。”姜西楼去挠她们的痒，青时和白月明躲了开去。

等到深夜里府中各房的灯熄了，都入了睡眠，姜西楼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日的景况仿佛就在眼前，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卫之清也没想到，雨突然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湿了衣服，也惊了马。他更加诧异的是，如此夜晚还有寻欢作乐的纨绔在街中闹酒疯。

马惊了后，有些不听他的使唤，在路口停了下来，偏这时候那纨绔追了上来，大喊大叫的企图做些什么。

暴雨之下，卫之清没有听清他在喊什么，他急于回府，本是策马，一鞭子下去却是打到了那纨绔。

他深知自己用了几分力，但是这喝醉的纨绔碍了他的路，他心里没多想什么，也算作是给他一个教训。

翌日景湛来报，却说打的是姜府的大小姐。

他本就要娶姜府中的人，却将姜靖的千金给打了，卫之清有些烦躁，怎的闺阁女子不好好呆在府中，半夜里穿男人的衣服在街上耍什么酒疯。

颜面上卫之清多有些挂不去，便找了个借口让景湛去说，是府中送信的小厮，急于送信才大雨夜误伤了姜府的千金，现已将那小厮处置了，并让景湛送了御赐的金疮药去。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姜府那边的人竟然说不干那小厮的事，从轻处罚便可，全是姜西楼喝醉了，自己犯下的错。

卫之清始终不太高兴，他讨厌不在他意料中的事出现。他喜欢一手掌控着大局，大不了让卫弄影登门道歉，送些礼，说些套话也就罢了，偏这个姜府千金担下了全责，倒是让他有些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