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鸩

十年后。

岭南运城以南的深山中,深夜中无形的屏障再次升起,原本寂静的山林仅此一处天空布满乌云,天雷滚滚,四周气息沉重,穿着蓝色长袍的女子手持长剑费力的与天雷抗衡。

一道,两道,三道……第八道紫金天雷落下时,天地失色,狂风呼啸,与之前的天雷都不同,这一道天雷外甚至包裹着淡淡的红色,毫无疑问,这一道天雷的强度比女子之前经历过的所有天雷都要强,女子手中的长剑发出颤鸣。

如果此时有人看见女子的容貌定会被吓一跳:这不是十年前陨落的齐光剑尊季云疏吗?!

季云疏眉心闪过一抹妖冶的红光,煞气像是被吸引一般向她汇聚而来,嘴里的铁锈气息愈发浓重,嗓子里涌上来的鲜血又被强行咽下。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天雷同时落下,四周瞬间亮如白昼。

少微剑“哐当”落地,季云疏失去意识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又渡劫失败了啊……

-

运城下了一夜的雨,天亮方歇。

这几座山因为山路崎岖偏僻,又多是山石,所以少有人烟。

就是这样的荒山野岭,一个身着朴素,身材修长,头戴斗笠的男子恰好从此路过。

他拉着一辆半旧不新、车轱辘看上去随时要断掉却依旧身残志坚地装满了货物的小推车,慢悠悠地沿着山路走,雨后山路湿滑,在男子拉着满满一车货物却如履平地一般,毫无影响。

忽然,男子吸了吸鼻子,狐疑地停在原地探寻一圈,喃喃自语道:“难道我闻错了?哪来的烤肉味……”

山中晨间雾重,此时太阳艰难地爬过山头,遮挡的云层也很自觉地散开,男子又慢悠悠地拉着自己的小推车沿着这条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穿过一片树林,再抬眼,入目的就是一片狼藉的废墟。

被天雷劈过的深林变成了平地废墟,焦黑的废墟深处闪过一道光,男子抬起头巡视一圈,露出那斗笠下遮挡的桃花眼,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记得这儿昨天还不长这样?”

倏地,一把剑身斑驳的长剑从废墟中破空而出,直冲男子而来,男子微微侧身避开,随手抓了根大白萝卜挡住长剑的攻势。

男子这才看清突然攻击自己的这把剑,剑身斑驳仿佛一碰就会碎掉,视线落到剑柄上惊喜道:“好剑!上好的乌金和寒玉淬炼打造的,还生了剑灵呢!”

长剑还想反击却被男子轻而易举地抓住剑柄,戏谑道:“这剑灵刚生吧,太弱了。”

长剑好像听懂了男子的嘲讽,不再挣扎,男子又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把长剑,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这剑身虽然破旧了点,但生了剑灵应该还能卖出好价钱,至于……”

男子抬头又看了眼前方那片废墟,“啧”了一声道:“闲事莫管,或许死了呢。”

长剑突然暴起,硬是将男子拖到了废墟前,“哎哎哎——你这剑?!”

男子重复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忍住没将这把剑摔到地上。

眼神落到废墟里,里面压着一个被劈得浑身乌漆嘛黑的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根本看不清面容。

这是被雷劈了?看身形好像还是个女人?

季云疏躺在地上,听见这阵动静,费力地睁开眼,与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视线相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睛还挺好看的。”男子嘀咕道。

半晌,男子看着手中长剑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季云疏,翻脸无情,“你刚刚还想攻击我,现在想让我救你主人,没门!”

说着将剑插在地上,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长剑嗡嗡作响再次飞到男子面前拦住他离开的步伐,还忍辱负重的用剑身对着地面“啪”“啪”“啪”地摔了三下,像是在磕头一般。

男子剑眉微挑,笑了一下:“这把剑还真有意思……”

回头又看了眼刚刚躺在地上的女子,男子叹了口气。

-

季云疏不知自己又睡了多久,再睁眼入目的就是一个破旧的屋顶,房梁上挂着晾干的腊肉、腊肠和玉米,一只圆滚滚的灰白相间的鼠精趴在房梁上正在咬挂着腊肉的绳子。

季云疏与鼠精的视线不期而遇。

季云疏还没开口,就见那只鼠精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车熟路的沿着屋里那根十分古老、好像还有些腐朽的柱子爬下来,飞快地从门下的老鼠洞钻了出去。

季云疏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天雷劈散了,艰难地坐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在一间破旧的仓库里,除了躺着的床稍微比较干净之外,四周又破又旧,堆满了杂物。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模样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走了进来。

小女孩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桃红色襦裙,十分自来熟的走到季云疏面前打量她,随后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道:“姐姐你醒啦?你睡了三天三夜呢!”

季云疏问:“……是你救了我?”

小女孩眨眨眼,热情的自我介绍道:“我叫蔓蔓,野有蔓草的蔓,是我师兄把你救回来的,爷爷说了,你今天会醒,让你醒了就赶紧把药喝了。”

说着还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又道:“里面放了好多黄连,熬药的味道就很哭,可师兄说没有药是不苦的,姐姐你要是怕苦的话,这里还有师兄做的甜杏干,喝完吃两片就好。”

季云疏摇了摇头:“不必,多谢。”

蔓蔓的热情与自来熟让季云疏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下意识地将药碗端起一饮而尽,再放下碗就看见门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颀长,虽然衣着简朴,但却生了张让人一眼便能被吸引的脸。

黑色的衣服衬得他肤色很白,干净流畅的面部轮廓,还有一双潋滟勾人的桃花眼,站在门口就连窗外的光都特意关照他,俊美得如同谪仙下凡,令季云疏记了多年。

男子抄着手,随性地靠在门边,朝季云疏挑了挑眉。

蔓蔓看着已经空了的药碗感叹道:“姐姐你好厉害呀,居然不怕苦!”

季云疏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开口问:“你就这么喝完了,不怕是毒药?”

季云疏一愣。

“毕竟我们互不相识,陌生人给你端上一碗药你也不问问就喝了?”

虽然男子的话并不好听,但季云疏听得出来他并没有恶意,便没有计较,只是向对方拱手行礼道:“公子本可以当做没看见,可还是出手救了我,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对我下毒。”

男子一开口季云疏便知道这便是蔓蔓口中的“师兄”,也就是救了她的人。

男子毫不意外地摊开双手:“我姓楚,单名一个鸩字,饮鸩止渴的鸩,道友怎么会到这个荒郊野岭来渡劫?”

这个名字很奇怪,饮鸩止渴的鸩,怎么都不像正常人会取的名字。

季云疏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楚鸩毫不掩饰的用“道友”称呼,季云疏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也是同道中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见掌心漆黑一片。

季云疏:“?”

楚鸩憋笑道:“不好意思,山上只有我和我师父两个大人,我们都是男子不太方便,蔓蔓年纪小,还不会照顾人,所以没来得及给你疗伤……”

说着指尖勾勒出一面水镜,通过水镜,季云疏清楚地看见自己如今浑身焦黑,脸上因为被渡劫的天雷劈得太狠,外表皮肤也都焦了——俗称烤熟了。

若不是季云疏修为还算高,现在整个人应该是一块焦炭了。

“姐姐你别伤心!”蔓蔓生怕季云疏看见自己的模样难过,安慰她道,“你的眼睛还是很好看的!”

是啊,也就眼睛还能看了。

季云疏沉痛地闭了闭眼,像是不死心似得再次睁开眼——

好的,还是没有改变,这不是障眼法,也不是在做梦,自己确实被天雷劈熟了。

楚鸩捂着嘴轻咳两声,仿佛想要修正自己的形象又装出一副凝重的神色道:“别担心,等你修为恢复了这些皮肉伤自然会痊愈,我瞧着你渡劫时的天雷还挺大阵仗的,人也还活着,想必道友境界……”

季云疏再次阖上眼,打断了楚鸩的话:“我渡劫失败了。”

楚鸩:“……”

这话该怎么接?

原本还想夸夸这位又一次在渡劫天雷下活下来的道友,谁知道她没渡劫成功,反而失败了。

楚鸩一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倒是在场中唯一不懂其中门道的蔓蔓天真地扬起脸,脆生生地问:“师兄师兄,什么叫渡劫失败呀?”

蔓蔓年纪小,目前还只是在练一些锻体基本功,也鲜少下山,有些天真烂漫,好奇什么便直接问了出来。

楚鸩看了眼季云疏,见她面上没有什么表示才微微蹲下与蔓蔓视线齐平,解释道:“等以后如果蔓蔓想要修仙就会知道,修仙这条道如履薄冰,渡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道坎,既然是坎就有可能会被摔倒。”

“哦——”蔓蔓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圈,语气认真道,“没关系呀!摔倒了那就重新站起来,蔓蔓以前学走路时爷爷就是这么教蔓蔓的!”

孩童的话语稚气天真,说者无心,但季云疏一听却好似耳边敲响了清脆的风铃声,心中积攒多年的郁气仿佛消散不少。

楚鸩看着蔓蔓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这被他捡回来,尚不不知姓名的女子,微微一笑道:“蔓蔓年纪还小,呃……道友你别见怪。”

季云疏垂眸沉默。

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先自报家门,但她假死离开扶光门这件事并不光彩,严重点可以说是背弃师门,而季云疏这个名字对修炼之人而言大多时间都跟“齐光剑尊”这个名号绑定在一起,这些年她四处漂泊,鲜少会有机会跟他人打交道,并不擅长说谎,况且她刚从重伤中醒来,意识动作都略显迟钝,无法马上编出一个合理的名字,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叫云疏。”

楚鸩挑了挑眉,不再追问,转而道:“后院有水井,你可以去打水梳洗一下。”

蔓蔓主动请缨要带季云疏到后院梳洗,季云疏这才注意到这个三进的院子到处都破破烂烂,还有几处墙已经倒塌,缺口处甚至是用竹子临时围起来的。

一路上入目的几间屋子甚至都没有门,不用进去就能看见有光从屋顶破了洞漏下来,其中一间还有只胖乎乎的灰鼠正抱着一根萝卜在啃。

季云疏:“……”

她这些年在人间漂泊时借住的荒庙可能都比这院子环境好。

季云疏花了一个时辰,热水用了一缸又用了清洁术和疗伤术才算将自己从一块黑炭中整理干净。

蔓蔓天生自来熟,拿着一套干净的新衣服给季云疏换洗,围着梳洗干净的季云疏连夸好几声“美人姐姐”,甚至用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地痞流氓语调喊她“大美人儿”,臊得季云疏没忍住揉了揉她肉乎乎的脸蛋。

“小姑娘家怎么都不知道害臊的?”

“噘噘……里四窝见锅最漂酿的美人儿!”

即便脸蛋被揉捏也阻止不了这话痨小姑娘的夸赞,季云疏感觉自己脸颊烫得可怕。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夸过她长得美,但是季云疏从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皮相。

从她拜师入门的那一刻起,教习长老跟她说,因为她的命是掌门救回来的,所以只有好好修炼才能报答这份恩情,所以季云疏从小脑子里只有修炼,别人的夸赞再多,也不如和阳真人的一个“好”字。

可蔓蔓是一个非常爱美的小姑娘,她要穿漂亮的裙子,扎好看的发髻,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季云疏也应该跟她一样穿好看的裙子,扎漂亮的发髻。

这大抵是人生第一次,季云疏提着裙摆原地转了一圈,动作十分生疏。

季云疏呆呆的看着铜镜中的女子,虽然只是简单地用白色缎带将乌黑如瀑的长发挽起,肤色是重伤未愈的苍白,但一双清眸澄澈,常年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蛾眉螓首,唇角微微翘起,竟有霜雪消融的错觉。

……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吗?

季云疏有些不自在的开口:“蔓蔓,要不我还是换了吧,这裙子不适合我……”

蔓蔓人小鬼大,站在矮凳上拍着胸脯道:“姐姐你放心,这裙子绝对适合你,我娘亲要是在这绝对要夸你!”

“可是我……我从没穿过这样的裙子,不太习惯。”

蔓蔓牵着季云疏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跳地道:“别可是啦,这条裙子本来是娘亲给我做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季云疏的身体十分僵硬,听到蔓蔓的话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蔓蔓毫无所觉季云疏的僵硬,反而乐呵呵道:“我看挺好的呀,不信我叫师兄来看!”

季云疏活了一百多年,从拜入扶光门开始就只知道练剑。

高兴时练剑,不高兴时也练剑。

虽然常有人夸她美,但季云疏从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变成齐光剑尊的速度太快,在她还是金丹期的剑修时就已经靠单挑十一条巴蛇的丰功伟绩震慑了不少人,能听到的赞美之言都是齐光剑尊如何强大,没有人会在她的面前去评价她的外表,生怕冒犯了剑尊。

“该吃饭了,你们怎么……”楚鸩刚好端着一盘炒好的菜从灶房里出来,看着二人溜溜达达的背影正打算念叨两句,却在看见季云疏时愣了一下,甚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鼠精是仓鼠0v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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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藏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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