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蓬莱秘境回来后,扶光门又要迎来十年一次的大选,苍穹山山脚下的不夜川已是人满为患,许多凡人都想通过仙门试炼摆脱生老病死的红尘烦扰,今年更是恰逢齐光剑尊归来,但凡手中拿过剑的人心中难免生出一缕期望——
期望这位百年来声名最盛的剑修能收自己为徒,或者指点几招。
凡间有三百六十行,修仙亦有大道三千,手中以剑为刃的修士很多,但是能称作剑修的却不足十分之一,所有修士中又唯有剑修独树一帜,越战越猛,百折不挠,如同一块铁想要被铸成神兵利器必须经过千锤百炼一般,所以剑修的战力是公认的强大。
而百年来剑修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这齐光剑尊。
世上能被称为剑尊的修士不出十人,其中齐光剑尊年纪最小,天赋最高,如今风头最盛。
不夜城中人声鼎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畅聊所想,其中有人道:“听报名处的仙长说了,这次齐光剑尊会在新入门的弟子中收至少一人为徒。”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齐光剑尊从蓬莱秘境归来,带回来了许多珍材异宝,想必拜入她门下定然能更快接近仙途!”
“可惜某自知天赋不如他人,只希望拜入扶光门后能得到齐光剑尊指点一二即可。”
“……不过你们不担心吗?”其中一名之前从未发言的男子面色沉重地开口。
“担心什么?”
男子左顾右盼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齐光剑尊这些年久久未曾破境……”
有人哈哈大笑,嘲道:“看来兄台你门外汉啊。”
那人脸色青了又白,咬牙道:“此言何意?”
有人嗤笑道:“修仙非一日之功,若人人都能轻易提升境界,那岂不是人人都能飞升上界?”
此人瞥了对方一眼,抬手将掌心朝上摊开,隐约可见其掌心中有淡绿色的灵力流转,接着道:“在齐光剑尊出现前,大多数人修炼讲究稳扎稳打,修炼破境渡劫后都会选择闭关稳固境界,境界越高,闭关时间越长,上一个从元婴期到化神期的大能破境后闭关了一百多年,而齐光剑尊只用了五年。”
“就是,而且齐光剑尊如今已是化神期大能,若要再升便是渡劫期,兄台可知如今世上有几位渡劫期大能?”
“这……在下不知……”
“除定仙盟排名前十的宗门世家以及隐世不出的大能,小宗门中别说渡劫期大能,就是化神期大能也是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心中对齐光剑尊的仰慕不自觉又上了一层。
有人小声感慨:“多少人蹉跎一生都未必能踏入仙门,能修炼到化神境界的前辈必然已是天才中的天才,可就是这样依旧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所以扶光门只是放出齐光剑尊将首次收徒的消息,就吸引了这么多人。”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如今修真界资源稀少,大家都心里门儿清只有跟着大宗门和世家修炼才能少走很多弯道,小宗门里的弟子大多资质是大宗门刷下来的,或者是修炼时能得到的资源相较而言少,所以大多数小仙门收徒主打一个随缘。
这次来报名的人除了从未接触过仙门想来碰碰运气的普通人,还有不少是因为机缘巧合摸到了些许仙门门槛的散修,无一例外都是为了齐光剑尊名头来的。
最开始发言那人看着远在天边的苍穹山,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幸运,被齐光剑尊收为徒弟。”
……
“我不收徒。”
拒绝了教习长老递过来的名单,季云疏冷着脸转身往藏书阁去,留下有些气急败坏的教习长老在原地跺脚。
和阳真人是自己的师尊,又是门派掌门,季云疏不会当面顶撞他的决定,但自己不想做的事,也没有人可以逼她做。
自从蓬莱秘境回来后,季云疏已连续三日都待在藏书阁中,翻阅了不少关于修真界史籍,看着那些被史籍记载的大能惊艳地登场,转瞬又仓促的消失在浩瀚的史籍中,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我是不是也是这沧海一粟?
这样的想法一经生出,思绪如同决堤的河流一般绵延不绝,眼前所见皆可为典,脑海中有不同的声音在引经据典讨论这一想法的合适性。
自从踏入修行一道,季云疏只能听到一种声音,鼓励、夸赞、仰慕甚至嫉妒,所以为了配得上这些声音,自己一步也不能停,要用最快的速度修炼破境,要达到更高的境界,一旦停下便是对不起宗门的栽培,对不起定仙盟那些大能向齐光剑尊倾斜的修炼资源……
或许自己错了。
可……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呢?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何为道?
凝气、筑基、炼气、结丹、金丹……金丹以上皆为大能,千百余年来为何无人飞升?他们的道在何处?道心为何?
……
天边乌云骤起,瞬息劈下一道惊雷,乌云向藏书阁上方凝聚成团,狂风大作,天地间汇聚成的能量凝成一道无形的墙。
季云疏将手中的书册放回原处,视线落到窗外翻滚的乌云和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蓝色天雷,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心道这天劫来得可真是时候。
天劫形成的结界范围还算宽阔,季云疏从窗户翻身而出,御剑寻了一处平地熟练地给自己罩上防护结界,又掏出自己的本命剑少微,以剑身为阵眼布下第二重防护。
然而季云疏虽然是扶光门亲传弟子,但阵法学得很一般,第一道天雷劈下便直接将她刚布好的阵法劈碎。
“……怎么连一道都支撑不了?”
季云疏无奈地看着破碎的阵法,持剑护在胸前。
剑修还是以剑修的方式来应劫吧,季云疏想。
飞沙走石间,天劫降下的天雷一道比一道猛烈,速度越来越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季云疏的少微剑剑身斑驳,护体结界早已破碎,又一道之前从未见过,如巨龙般的紫金色天雷狠狠砸下,季云疏将剑横在身前抵挡,刺眼的白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恍惚间季云疏看到结界外站满了人,可手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颤抖的手握不住手中的剑柄,“哐当”一声,少微剑摔在了地上。
季云疏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渡劫失败了啊……
-
季云疏渡劫失败了!
这个消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传遍了整个扶光门,原本定好在三日后的宗门大选也被迫搁置。
虽然和阳真人及时下令要封锁这个消息,但化神期这么大的天劫,渡劫之人又是被仙门百家时刻关注着的当世剑尊之一的齐光剑尊,不到一日之内,众多仙门都派人前来探望。
至于这其中多少人是真心探望,多少人是希望这扶光门的剑尊就此陨落就不得而知了。
-
季云疏感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不知身在何处。
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打过来,刺激得季云疏睁不开眼,恍惚间,只听见一阵刺耳嘈杂的交谈声,含含糊糊地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季云疏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身影单薄的女子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对面,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耳畔传来刺耳的诛心之语:
“看啊,她渡劫失败了!”
“不仅渡劫失败还跌境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升回来。”
跌……境……?
……谁?
“堂堂……剑尊竟生了心魔!”
“一个跌境的剑尊还不如从来没有的好……”
刺耳嘈杂的话语和女子落寞的背影,让季云疏不由地悲从中来。
季云疏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这里,但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画面倏地一转:
入目的是断壁残垣的山门,传入耳中的是兵戎相接的厮杀声——
那身影单薄的女子一剑挥出,身前是千军万马,背后……
——背后空无一人!
刺耳的交谈声穿过烽火像是要在耳畔烙下印记一般再次响起:
“如果不是因为出了一个剑尊,导致扶光门风头太盛也不至于被灭门!”
“今日之祸皆因她而起!”
“……打了十几年,扶光门就输了十几年,宗门的宝贝都要被她输光了!”
“她怎么这么弱?”
弱吗?
为什么你们不去帮她?
为什么只有她一人在战斗?
剑芒冲天,兵刃相接。
那把有点眼熟的长剑剑身应声断成几节掉在地上,单薄的身影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般单膝跪地,在火光中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剑身碎片,悲凉又孤独。
季云疏想上前捡起长剑的碎片和扶起那单薄的身影,可她就这样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四周的环境突然扭曲起来,天旋地转,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传来“嘀嗒”“嘀嗒”的水声。
季云疏看见有个单薄的身影被刻有符咒的玄铁紧紧地绑在专门镇压魔修的驱魔柱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腔显示她还有气息。
有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真的要这么做吗?”
“为了救宗门,我们必须再造出一个剑尊,至少有一个能打的剑修。”
“可她……”
“别可是了!快动手!”
紧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穿过那女子的丹田,取出一团金色的元婴。
季云疏感同身受般疼得撕心裂肺,想要放声大喊,将痛苦都宣之于口,可被绑在驱魔柱上的那个身影依旧无悲无喜地沉默着……
季云疏感觉自己好像要窒息一般趴在地上,天地颠倒,眼前的画面被挤压成一条缝,眩晕感和恐惧令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眼前画面再一转,汗水混着血水低落在地上,抬眸只看见自己的四周站着一圈手持武器的修士。
他们神情冷漠,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些什么?
“呸!没了灵力还这么难缠!”
“就是!”
“快搜搜看她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宝物?”
“没想到她都这么狼狈了还这么美……”
“确实!”
“堂堂齐光剑尊竟被心魔折磨到如此境地。”
……谁?!
你说的是谁?!
……我吗?
季云疏茫然地挣扎着想要找到说话的那人,问他刚刚说的是谁?
可惜季云疏完全使不上力,窒息的眩晕感快要将她的意识吞没。
手却不停指挥地在地上隐秘而又快速的画出一个古怪又复杂的阵法,季云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残剑穿过自己的胸腔,将心头血混着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其中。
魂魄要被撕裂的痛感令季云疏惊叫出声:
“啊——!!”
季云疏从噩梦中惊坐起身,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襟,陪侍在一旁的女弟子被季云疏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吓得跌坐在地上。
须臾,女弟子颤颤巍巍地唤一声,“剑尊?”
-
“所以你的这次渡劫的原因,只是因为心中产生了动摇?”
扶光门藏书阁最高层的窗边,站着一名身长九尺,玉树临风的男子,男子身着扶光门淡紫色绣金边法衣,手中拿着一本书,视线却停留在屋内阴影内藏着的人身上。
那人自然就是季云疏。
自从那日渡劫失败,苍穹山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直到今日才稍稍放晴,季云疏便趁着照顾她的弟子休息,又躲到了藏书阁中。
多次午夜梦回,季云疏终于看清了那梦中女子的样貌——那身影单薄的女子,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或者说那就是季云疏自己。
季云疏想知道那梦中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假,为何自己会做这样的梦。
修为越高的修士梦境大多都有预知的效果,但这种“预知”往往会改变天道定好的因果循环,因此筑基之后的修士基本不会做梦。
可梦中发生的一切又令季云疏十分在意,所以便想在藏书阁中找到相关记载,用以解惑。
天劫留下的伤势让季云疏如今只有不到过往三成的修为,和阳真人拼了命地将各种仙丹灵药往季云疏这里送,宗门内弟子议论纷纷,更别提那些闻讯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季云疏半个多月过得可谓生不如死。
闲言碎语让季云疏偶尔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之前对宗门将重担压在自己身上只是郁结于胸,可梦境中经历的一切,却隐隐让这股郁结演化成怨恨的趋势……
季云疏忍不住自嘲:到底是道心不稳。
可惜这藏书阁的书,都被季云疏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找出什么结果。
“唉……”季云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本随手一扔,身子往后一躺,毫无形象可言地睡成一个“大”字。
季云疏问道:“有关阵法的书都在这里了?”
所有的梦境最后都会结束在那个从未见过的古怪阵法上,季云疏觉得应该从这个阵法上入手。
男子上前两步,坐到季云疏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本羊皮纸做成的残破书籍,“这里还有一本,是当年祖师爷编纂到一半突然毁了的。”
季云疏坐起身就要去拿,男子却侧身躲开,不由分说地握住季云疏的手腕就开始探脉象。
“容亭!”季云疏不满地瞪了男子一眼。
尽管伤势未愈,面色苍白虚弱,可季云疏身上依旧有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质,容亭一瞬间失了神。
容亭确认了季云疏的脉象之后,嘴唇微张,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松开了手,将那半册书给了季云疏,“这本书里面的阵法残缺不全,有些根本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后果也无法设想,因此门规上清清楚楚写着严禁传阅,要不是我师尊专管藏书阁我也碰不着。”
容亭苦笑,压低了声音喃喃:“按入门顺序你好歹也唤我一声师兄啊……”
季云疏一心都扑在羊皮卷上,没注意到容亭的神色,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便专心研究书中的阵法去了。
-
自从齐光剑尊渡劫失败的消息传来,不夜川城内气氛也有些沉重,不少散修听说齐光剑尊渡劫失败便离开了,扶光门的宗门大选也因此受创,还愿意留下的普通人大多数也在观望。
这日正午时分,城外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城中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天空中浮现一条百丈长的黑色蛟龙,蛟龙咆哮一声,黑云压成,滔天巨浪不知从何而起,却有数百丈高,随蛟龙从云边逐渐接近不夜川。
不少人被吓得两股战战跌坐在地,心中凄然地想:我还没入仙门就要死了吗?
扶光门弟子反应极快,如同下饺子一般御剑而至,扶光门白紫相间的专属法衣随风飘扬,训练有素的弟子们定星站位,阵法结印,勉强延缓了蛟龙接近不夜川的速度。
可惜下一秒还是被蛟龙从口中喷出的水柱打散了阵眼。
只听那蛟龙声音欢快的道:“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沉星你这无耻小人的弟子这么废物,沉星你这个寡廉鲜耻、心胸狭隘的小人!”
蛟龙的笑声震耳欲聋,音波攻击修为较低的弟子连御剑都无法维持摔落在地上,修为较高的弟子想要去救同门,蛟龙更是像耍猴一样用尾巴上下左右地乱扫,将扶光门的普通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凛冽的剑意划破长空,蛟龙猝不及防地被季云疏一剑划破腹部,鲜血直流,痛苦地“嗷”了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
蛟龙怒喝,“你是谁?!”
黄澄澄的竖瞳盯着季云疏的身影中满是怨恨,杀气瞬间暴涨,利爪在地上猛地一拍,整条蛟又回到了半空中,口中喷出的不再是小打小闹般的水柱,而是会快速凝结成冰的冰刃,速度极快地从四面八方向季云疏集中攻去。
季云疏不慌不忙地用指尖擦过剑身,剑身瞬间被红色的灵力包裹,手中的剑与她仿佛合为一体,剑芒从天而降,毫无压力地将冰刃吞噬。
强大的剑意随之笼罩四周,受蛟龙操控的水流逐渐呈现弱势往回倒流。
蛟龙依旧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季云疏飞身上前与其缠斗在一起。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蛟龙声嘶力竭地咆哮。
季云疏并不理会蛟龙的咆哮,只见她剑法快如闪电,尽管蛟龙身形灵活,少微剑总是能一剑又一剑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它的弱点,划破蛟龙坚硬的鳞甲。
季云疏持剑凌空劈下,银光划破长空,蛟龙也毫不示弱,爪下凝聚起数十丈高的旋风卷起口中喷出的冰刃向季云疏而去,旋风所经之处树倒山倾,天地色变。
刚经历过天劫修为不足原来三成的季云疏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击。
季云疏与蛟龙不知缠斗了多久,彼此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季云疏划伤了蛟龙的一只眼,蛟龙也一爪子将季云疏的肋骨拍断两根,胶着间,蛟龙的尾巴重重地拍打在季云疏的后背,季云疏旋身一剑将蛟龙的尾巴斩断,蛟龙发出痛苦的咆哮声,一只爪子仍然趁机抓破了季云疏的左肩,季云疏吃痛的摔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轰隆隆——
季云疏一手持剑单手结印引来天雷将蛟龙劈得顾不得自己的断尾不断后退。
少微剑势如破竹,剑意将蛟龙与它召唤出来的水墙逼至苍穹山脚,蛟龙因为被季云疏斩断了尾巴已是强弩之末,又被季云疏的驱赶回到苍穹山脚,终于灵力不支地摔落在地上大口喘气,与季云疏相距不过十丈的距离对峙着。
“应乘,”季云疏忽然道,“我不杀你。”
蛟龙那双黄澄澄的竖瞳转了一圈,微微垂下眼皮,并不领情道,“你今日不杀我,待来日老子恢复了一定要杀了你!”
季云疏轻笑着俯身靠近,少微剑抵在蛟龙的脑门上,季云疏单手结印,巨大的金色法阵随之升起,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一战就这样结束时,蛟龙那被季云疏斩断的断尾忽然化作尖刺,如同流星般穿过季云疏的丹田!
“哈哈哈哈哈——老子说了,你不杀我,我一定要杀了你!”
蛟龙狂笑着化作一道流星逃离。
一路跟随观战的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对战中一直处于上风的齐光剑尊,居然会陨落在这种拙劣的偷袭之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