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还有,别缠着我。”
沈朝淮快走几步,积雪伴着风儿,晃动浅金色矜贵的衣衫,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掀起几丝波澜。
他斜瞥一眼身旁的人,游时宴还缠着他说话,“我求求你了,大少爷,我只想和你下山。大少爷,我们算不算朋友啦?”
沈朝淮眉心一跳,“我要去见柳珏,没空去。”
“没事啊,晚上,咱们晚上去,狗洞也不能白天钻啊?”
游时宴一把拉住他的手,见到他的神情又收回手,怏怏笑道:“我当小狗,大少爷翻墙,行不行?”
沈朝淮想了什么,突然难以克制地勾起了唇角。
他这弧度弯得太小,一闪而逝后又散去,游时宴却看出了几分促狭的含义。
他在笑什么?
游时宴纳闷极了,沈朝淮转身离开,只道:“鸟叫得更吵。”
游时宴无语地蹲在地上,半晌后,捡了个石子,朝院外抛去。
这石子顺着滚到地上,发出寂寥的回响。
游时宴心中一动,“唉,有了!”
药房内,柳珏将药方接过,隐下眼底笑意,尊敬又温和地说道:“云前辈愿意帮我们幽州渡过难关,这是好事。只是,这花是九州禁物,总该想个办法的。”
师父抬了抬指尖,面上一丝情绪也无,“成神,便可以保佑你们幽州风调雨顺了?”
他话里透露出几分告诫,柳珏心知肚明,却道:“凡事还是要对比的好。就像不论现任天帝是谁,都比长厌君好。如今水神不仁,阿弟再过分,成了神也会眷顾着我们。前辈大可放心。”
“你不知……罢了,”师父厌倦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愿再管,有需要的话,尽管用我吧。至于禁物这事,究竟如何解决,你自己想办法。”
“晚辈倒是有一个——”柳珏正要开口,眼角却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他话音一转,“晚辈倒是有一个问题,上次前来的时候,云前辈还在思考手下徒弟的事情,如今,是不管了吗?”
窗外身影僵了一下,紧接着消失不见。
柳珏见状,将药方好好折好,慢条斯理地说道:“无论如何,还请前辈放心,只要柳家一日不倒,您的徒弟便一日不会出事。”
师父沉默半晌,像是叹息了一样说道:“他这么聪明,不会出事的,我在这里担心他,反而是害了他了。”
柳珏还未开口,门声吱呀一响,沈朝淮与柳辰溯一起走进来。
柳珏马上起身,后退半步,亲自行了世家礼,“沈兄。”
沈朝淮虚扶他一把,客气道:“不必如此。”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头顶突然掉下了块瓦片。
柳珏头顶的冠一晃,差点没站稳,沈朝淮连忙伸出手,蹙眉道:“你怎么了?”
糟了糟了!
游时宴马上缩回手,心惊胆战地想到:不会要被发现吧?要不然,直接把人砸晕了?
他正在思考,却听柳珏道:“没站稳罢了,快来坐下。阿弟,你也是。”
沈朝淮一时无言,叮嘱道:“下次小心。”
片刻后,游时宴就这小洞,小心翼翼地望下去。
他这一望,正好对上了柳珏的视线。
他生得和柳辰溯一模一样,气质却大相径庭,墨绿色衣衫如春绿竹,温暖而舒适。眉眼硬朗又温和,一双眼睛习惯性弯着,同样是深黑色的瞳孔,却让人心生亲近。
他见游时宴看他,眨了眨眼睛,无声笑道:小心些。
这人还挺大度的,可比大少爷好多了。游时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摆好姿势开始偷听。
柳辰溯明显没什么精神,“我在这里住多久?”
柳珏眼内划过明确的不耐烦与排斥,却温声道:“怎么了?哪里住得不舒服吗?自然是住到病好为止。”
柳辰溯掀了掀眼皮,也不顾忌沈朝淮还在,嗤笑道:“病,原来我得的是病?竟然还能治好?还是,我得等着你们准备完祭祀?”
哇,你难道觉得自己没病?游时宴忍不住听乐了,在心里补充到,你问出这句话,就是你有病的症状。
“阿弟这是哪里的话?水神祭祀一向是大事的,”柳珏微微一笑,指尖扣紧茶杯,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像是威胁,“族里都盼着你病好,你乖乖的,不要打扰大家。倒是你,书学得怎么样了?”
柳辰溯冷眼看了他一眼,却同样淡淡一笑,“比你好。”
柳珏并未回答,匆匆掠过后仍旧谈了下去,只是气氛越来越差,最后,竟是相顾无言了。
沈朝淮自觉不对劲儿,虽然懒得计较,还是提议道:“既然如此,那便散了吧。左右堂弟还要在此处待着,你往后也少不了来见他,之后再说。”
三人窸窸窣窣开始收拾起身,准备为柳珏送行。游时宴耐心地等着人走了,大摇大摆走进屋里。
他翻箱倒柜找了一堆东西,熟练地拿出一个小箱子,扯下脖颈上的小链子,倒腾几下就打开了。
师父怎么又忘了换锁?下次要提醒一下。
游时宴担心地打开箱子,找到自己的剑,又顺走了一串小铜钱,将瓦片锤了两下,放在里面当假剑,哼着歌出去了。
他倒腾着铜钱,坐在院子中等沈朝淮回来。
半晌,一阵不徐不燥的步伐从院外传来。沈朝淮走路步伐向来很慢,格外明显。
“看剑!大少爷!”
面前闪过一团黑影,沈朝淮蹙眉,飞速抽出玉箫,转式间箫快速旋转,变成连串的剑光。
然后,黑影落在游时宴手中,变成一堆削好的苹果块。
游时宴接过苹果,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含糊不清道:“咱们玩个游戏吗?”
沈朝淮脸有些黑,良好的素质让他没有骂出声,“你在胡闹什么?”
游时宴抱怨道:“你们坐在里面吃吃喝喝,我被师父罚了。而且还是因为你的原因,你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什么?”沈朝淮敛下眸内神采,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竟是软了声音,“那你说,我做什么了?”
“哎呀,我做什么了?”游时宴阴阳怪气地学他两下,转头将铜钱抛起。
“正的是昭明太子像,反的是太子斩百鬼。你猜猜,哪一个?”
他将铜钱扣在掌中,凑到沈朝淮眼皮下,“大少爷?”
沈朝淮眼睫一落,眸色扫过少年挑逗的神色,近在咫尺的呼吸一缕缕贴近,肩上雪息萦绕在鼻尖,恍若梦境。
确实是他做得不够好,那就陪游时宴玩一次吧。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
沈朝淮开口道:“正面。”
游时宴嗯了一声,收回铜钱,笑道:“你想赌正面。那你猜的是什么?”
沈朝淮呼吸微动,如墨般深黑的瞳孔在对视中翻滚,“我猜……它是反面。”
四周静谧而无声,檐下雪融成水,在光下缓缓滴落,发出滴落的清响。
二人的距离靠得更近,他看到游时宴眼底真实的笑意,盈满整个眼底。
沈朝淮觉得山上确实有些热了,嗓子都有些哑,他难得想笑,于是扯了扯嘴角,往前再靠一步,只道:
“你赢了,你想要什么?”
游时宴将扣着的手放开,“嗯——我还没打开,真的就算我赢了?”
沈朝淮低头去看他,也没有理会这个结果,“你先听我解释。”
游时宴将铜板抛起,无人在意的结果湮灭在风中,“不听了,大少爷。”
他勾唇一笑,“你也赢了。”
他笑得很轻快,而风中像是起了燎原的烈火,凭空裹住心跳,连肺腑都烧得滚烫。
沈朝淮想,自己确实是不会说话了。
不然,他可以在一开始就直接跟游时宴说明白,或者在刚才就解释清楚,而不是被吊在这里,悬浮不停,陪游时宴玩一个无聊的小游戏。
愿者上钩……上钩者,心知肚明也。
沈朝淮缓了一会儿,只道:“什么时辰?”
“夜半吧,”游时宴撑着脸想了会儿,“得叫上柳辰溯,我和他也说好了。他不会轻功,我陪他钻洞,你直接翻出去就行。”
沈朝淮听到柳辰溯的名字,想起他昨晚的小手段,不自觉排斥道:“嗯,你确定吗?”
游时宴奇怪道:“我说你们这群世家公子,也是真有意思,柳辰溯不喜欢他哥哥,你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柳辰溯,那你们凑一块,玩什么?”
他奇怪完,知道沈朝淮也解释不出什么花来,伸了个懒腰,“我先走了,大少爷,咱们晚上见。”
游时宴回到屋中,翻出都快落灰的书,开始想着去哪里玩。
他所在的山,叫做阆风山,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算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旁边是水神的幽州,财神的宁州,昭明太子的秦州。
要说哪里最好玩,肯定是宁州这块风水宝地,男女俱可为官经商,女子纳夫娶亲更是常见,甚至更多一倍。就连在街上喝个酩汀大醉,还有人通宵达旦扯嗓子伴奏呢。
不过,沈朝淮去了恐怕会烦,柳辰溯估计也不想回幽州。
那就去秦州吧?游时宴不确定地想到,外面脚步声响了几下,拖拖沓沓靠近了。柳辰溯一回来便赖到床上,没有骨头般趴过来,“去秦州,游哥。陛下正要过诞辰,热闹。”
“太热闹了也不行,”游时宴翻过秦州风貌,心里已经有了八分好奇,“大少爷也陪我们俩一起去。唉,去宁州怎么样?”
“谁?”柳辰溯掀起眼皮,不容置疑道,“哦,堂兄也要来吗?没事,怀情道乐见天下众生,就去秦州了。”
“这怀情道可真不错!”游时宴果断应上,“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挖狗洞。”
柳辰溯一怔,掩下自己可以用灵力化形出去的事情,“我陪你吧。”
游时宴笑了,“不行,你哥今天刚来了,我马上折腾你挖狗洞,这也太不像样了吧?”
他说完就跑出去了,柳辰溯卷着被子挪了几下,隔着薄薄一层纱看他动作。
隔纱隔雾,少年便就这剑,认真地动作了起来。
柳辰溯靠在窗户上,听着这声音,竟觉得有几分倦意,临睡前捏了个诀,墙角的土见了水,马上被淹塌了。
游时宴得意两下,又捏着土做了个东西。
月影惊鸿,中天星子飘了一层清俊的柔光,披在这三只滑稽的泥土人身上。其中一只踩在太子斩鬼的众生图之上,站在了满天红尘之外。
柳辰溯拿起这泥人看了看,忍不住笑了。
旁边沈朝淮见了,不冷不热地问道:“那是什么,给我看看。”
柳辰溯没吭声,将泥人一个个收好,末了抬头道:“堂兄,这是我的。”
沈朝淮倚在门口,偏头道:“嗯,我知道了。”
柳辰溯穿上鞋子出门,临行前,有意无意提醒道:“堂兄,不要和游哥吵架,败坏兴致。”
他听见沈朝淮念的怀情诀,轻轻勾了勾唇角。
“走吧。”
看文愉快啊宝贝们!
其实大少爷也不是最难钓的……真正难钓的还是未婚夫。
未婚夫:没出场前不要老喊我。
总之,任重而道远啊,小宴!
阆风: 是仙人所居之处。出自《楚辞·离骚》:“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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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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