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闻喜宴

二老一怔,看着官员似笑非笑的面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据说他想将这一甲三人纳为男宠。”

二老惊诧,不可置信:“如此荒唐?!”

官员挥挥手:“只是听说,莫要全信,不过景荣帝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大宁性子最烈的妓子恐怕都在他那后宫之中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反正……”官员突然想起什么,闭住了嘴,又补道:“二位可莫要同他人说啊……”

二老连连点头。

“所以说啊,这可是皇帝要的人,我知道你二老想着为小女择婿,但千千万莫打他们三个的主意——尤其是那个探花,听说皇帝格外喜爱他。若是动了皇帝的人,怕是二老原本安稳的晚年,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二老连连谢过官员,夫人又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偷偷塞给官员。官员颠了颠,向着二老拜了一拜,愉悦地离开了商人的宅邸。

二老平日里一直是宠惯小姐的,能不说狠话就不说。无奈她从游行回来后就一直吵着闹着要见那个探花郎。相比女儿的脾气,还是活命更加重要一些,于是二老绷着脸将她狠狠训斥一顿,又将她锁在房内禁足,直到这个想法烟消云散了才肯放她出来。

小姐赌气般地被禁足了很久,最初的愤懑在每日只得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朦胧景色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探花郎的好奇,她始终在幻想那双她未曾见到的眼眸应该是何等的风情。

可若是她真的看到了,便一定会大失所望。什么风流,什么风情。那不过是一双淡漠冰冷的眸子,如墨漆黑的眼珠里似乎看不到一点情绪的起伏。与他那高挺的鼻梁、微薄却红润的双唇毫不相配。

那是一双无论你痴痴望着他多久,都看不到爱意的一双眼睛。

这个无关紧要的插曲齐吟风并不知情,不知道也不关注百姓们如何评价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皇帝的“宠妃”。

虽然他在传胪时已经见了皇帝,也大概清楚自己能拿到这个名次,面容占很大的功劳。

但是他不在意。

他本不喜欢热闹,所以游街时脸色也几近漠然,从未像状元与榜眼一样和百姓互动,一丈外也看不出来得了探花的喜悦。

可若是有人再离他近些,便能看到他的嘴角,始终都在轻轻上扬。

别过一路护送的侍卫,游街过后他回到了租住的宅子。从殿试开始后他便一直神经紧绷着,身体早就有些疲惫。可是当人群散去,他孤身一人,嘴角的弧度却越发明显。

进到屋内,将身上繁杂的绸缎与绢花一并撤下,从胸口素白的衣襟中摸索出来一块精巧的玉牌。

他一手珍重地拿在手心,另一手轻轻地抚摸着玉牌上凸起的雕饰,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那双看似一直漠然的眸子也有了情绪。

“殿下,明日就能见到您了。”

新科状元名叫薛嘉,他因为考中状元而兴奋得一宿没合眼。所以早早地收拾好行装,甚至让娘亲帮他装饰些脂粉,以便精神百倍地面见各位王公大臣,给他们留下一个状元应有的最好的印象。

二十五岁状元及第,虽不是历史上最为年轻的状元,但已相当值得赞叹。

春日天明得早,但薛嘉到达阆苑时,天空尚且黑暗,皎洁的明月高悬于星汉之间,他沾沾自喜地认为他必定是到达的最早的一个。

他走到门口,与驻守的侍卫互相作揖,侍卫请他进去,随口说道:“您二位来得可真早啊。”

二位?

薛嘉扬起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却仍然保持着,问道:“哦?还有哪位来了?”

侍卫回道:“探花郎不久前来了。”

薛嘉的嘴角比方才更加僵硬,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点点头示意侍卫,便迈着大步走进阆苑。

此时夜露深重,风也凉飕飕的,石板铺就的地面坚硬而冰冷,薛嘉看似平静地走在园林小路上,却每一脚都想把石板踏烂。

齐吟风。

这个名字从殿试时就时常萦绕在耳边,除了名字的主人以外,其他同期的进士们,甚至大臣们,多多少少曾经参与过对他的讨论。

一个穷乡僻壤的书呆子,木讷且不讨喜的性格。大概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此刻,才能跟他们有学识有家世的人站在同一座金殿上。

若不是那一张脸,皇帝怎么会在洋洋百人之中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殿试结束后甚至叫他上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结果传胪大典时,他的名字就赫然排在第三了。

没人受得了,而且他还年轻,刚刚及冠,这几乎让那些考了多年,学富五车也只能屈居二甲三甲的老举人们嫉妒的发狂。

起初薛嘉是不甚在意的,毕竟他知道,自己能够拿到状元,多少也有运气和长相的成分在。

直到放榜后,他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他兴奋地与旁人互道恭喜,可是话题总不明不白地就被扯到了齐吟风的身上。

虽然说的并非好话,可薛嘉总感觉自己状元的风头倒要弱他一截。

他本不是什么好妒之人,即使被抢了风头,但毕竟算是“同路之人”,还是跑到站在角落的齐吟风身边,想向他道一声恭喜。

齐吟风那时站在角落里望着皇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薛嘉还未开口,便被那冰冷刺眼的目光灼的闭上了嘴。

齐吟风比他高上不少,看他的时候需要低头,亦或垂目。而就在垂眸的一瞬间,薛嘉捕捉到了那双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不耐烦。

而后他看到那双低垂的,被纤长的睫毛半掩着的漆黑瞳孔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而由于身高的关系,这样的眼神被薛嘉误以为是居高临下的藐视。

齐吟风什么都没有说,薛嘉却好似从那冰冷的眼神中读到四个字——目中无人。

从未被人施以此等眼神的薛嘉一瞬间僵住,他虽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但好歹从小也是金贵着长大的。人又聪慧,十里八乡传言的都是他的美名。年长的老人夸耀他,年轻的小孩景仰他,同龄人羡慕他,追赶他,偶尔有人嫉妒他。

却从没有人像这样——厌恶他?

薛嘉停下了脚步,在一丈之外定定地看着齐吟风,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主动解释一下刚才的眼神。

很遗憾他的期待落空了,齐吟风见他不说话,没有开口,只是把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又移回了皇榜,任由薛嘉在那里呆子似的怀疑人生。

也因此,薛嘉十分厌恶齐吟风。

阆苑中有个仙池,仙池边景色秀丽,所以建造了回廊以供观赏。薛嘉早就听说,所以进入阆苑便向着仙池走去。可惜还未踏上回廊,便看见一人身长玉立的背影。

虽然仙池景色十分吸引他,但薛嘉不愿意和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出现在同一处,咬牙切齿地甩了甩衣袖,转头去了别的院子。

齐吟风依旧不知情。

齐吟风依旧不在意。

齐吟风也不觉得这个破池子有什么好看的。

只因为这里有座很高的假山,爬上去能看到阆苑后的行宫,而参加闻喜宴的王公大臣们会暂居于此。

正犹豫从哪里爬上时,突然出现了脚步声,铿锵有力,中气十足。齐吟风怕是巡逻的侍卫,所以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脚步声走后,他轻巧地跃上假山,站在山顶上望向行宫。行宫的主殿没有光亮,行宫外的厢房倒是点着烛火,想来是负责宴会的大臣、奴仆们在收拾物什。

齐吟风盯了一会儿,在假山的山顶坐下,眼神却还一直望向那处。

大宁建国之初,为了吸取前朝灭国的教训,定下规矩:历任太子及冠后都要亲自参加闻喜宴,以示国家对新任朝臣的信任和关切。同时可以帮助太子广交良才,学习治国理政之道,也方便日后知人善用。

齐吟风这些年不论受了多少苦都没关系,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殿下会记得他吗,会同他说些什么?

如果能够得到太子的赏识就好了,就算得不到也没关系。他不求高官厚禄,只希望能为太子分忧解难。

他不知道在假山上坐了多久,思绪也不知道游离到了哪里,视线也模糊地四散纷飞,只是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准确地抓住了行宫里亮起的灯火。

天光渐明,阆苑里人声也开始多了起来,齐吟风从假山的阴面跳下,对着水面整理自己的着装。

阆苑突然响起了钟声,这是为了召集进士准备进入宴厅前的集合令。

齐吟风到时,大部分进士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阆苑中央的广场上。

状元薛嘉和榜眼站在最前面,薛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并没有看到。

接应的礼部小官看到了他,也将他带到队伍的最前面。

看到三人均已准备妥当,又道:“一甲三人可以先行入场了,里面还会有官员引导三位的位置。”

宴会开在阆苑最大的庭院中,中央是一张纯金打造的座椅,参加宴会的大臣们坐在金椅两旁。进士们离得稍远些,座位以“品”字形排列,状元最前,榜眼探花各居其后。

齐吟风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而面前那个华丽的金座椅的主人还没有到来。

他曾多次预想过和殿下见面的模样,可当它真正将要来临的时候,那人过不久离自己只有两丈的距离,心脏加速地跳动却好像打了退堂鼓一样。

他从春江小镇一路困苦到京城时,他没有退却;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奋笔疾书时,他没有退却;成为探花后受到太多冰冷的眼神与不堪入耳的腹诽时,他没有退却。

可是现在,他看着在场默不作声的所有人,那些毕恭毕敬列于两侧的官宦与奴仆,那种肃穆庄严的氛围,他突然有些迷茫。

五年的时间,殿下也会变得像这些人一样吗。

这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沉闷庄重地坐在那冰冷的金椅之上吗。

虽说之前的千百次想象中,他也料到了这般场景。他可以接受,只是不免有些遗憾。

随着进士们的进入,宴会上的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大臣们也鱼贯而入,纷纷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剩下一人。

齐吟风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紧了拳头,大拇指在食指上不断攒动。

一位朝臣从金座椅后面的屏风后走出,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跪——全体朝臣及新科进士,恭迎陛下!”

攥在袖子下的手陡然松开,齐吟风僵直地跪下。

陛下。

不是殿下。

殿下没有来。

他微微地抬头,金座之上,俨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在殿试时,传胪时,他都曾见过。

那是当朝天子,当今的圣上,景荣帝。

景荣帝面色和悦地站在金椅前,朗声道:“众爱卿辛苦,都平身,直接入座罢!”

众人纷纷入席,景荣帝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大家都已落座,满意地点点头,向一旁刚刚带着皇帝出来的朝臣道:“礼部做得不错,告诉仲卿,礼部上下皆重重有赏!”

朝臣满眼欣喜地向皇帝道了谢,皇帝挥了挥手,他便退回了屏风后。

景荣帝不惑之年,却英俊儒雅,若是只看相貌,年轻时应也是一等一的风采卓绝。虽是帝王,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盛气凌人,反倒从出现开始,嘴角一直微微上扬。

他说道:“朕登基已有五年,却是第一次举办科举。各位寒窗苦读又三载,实在辛苦。因此,朕时常觉得过意不去。故前些日子,朕吩咐礼部,安排朕亲自会见此届的新科进士。”

台下的几位大臣长袖善舞,立刻回道:“陛下英明!”

景荣帝挥了挥黑袍织金的衣袖,又笑道:“你们这帮老臣惯是滑头,不必恭维于我。今日宴会的主角是各位进士!我知晓各位路途之艰辛,科举之辛苦。如今苦尽甘来,未来皆是我国之栋梁!故今日备下上好的酒菜,与各位一同欢庆!酒席过后,大家可趁兴赏园玩乐,宴席毕,礼部会派侍卫护送各位回到住处。”

“陛下英明,臣等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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