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
“啊,是的,县令您可能不知道,槿城此地处在山谷凹陷之中心,土地平缓,适宜居住,但却冬温夏热且少雨,土地干旱,不适宜农桑。周边的村落大都建立在山谷向阳之处,土地陡峭,亦不适合农桑。虽有溪流,但都处在山谷阴面,常有飞禽走兽出没,且毒瘴密布,寻常人进入难以生还。所以槿城的百姓无法依靠农桑过活,只是勉强糊口。”
齐吟风听个大概,心中便已然明白:“所以便依靠采药谋生?”
吴檐叫好般拍手:“县令果真聪敏!因为官府每月都需征收税款,所以百姓们不得不另谋生路,山谷阴面虽瘴气丛生,却也因此适宜药草的生长,又因为不常有人踏足,所以尽是难得的稀世草药。槿城百姓发现后,不惜冒生命之险采药换钱——寻常人是进不去的,得需要经过长久的练习,和对山谷地形完全的熟悉……这才使得百年前的槿城不再这么贫困,而后便有了药商和采药人,一代代传承下来。所以如今槿城的男子只要到了壮年便会进山采药,从清晨直至傍晚才会回到城中,这也是您为何路上不见人影的原因。”
吴檐一边带着他往县衙里走,一边同他说道槿城的事,齐吟风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厅堂的木椅和案牍都落着厚重的灰,想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如今日上三竿,正值上衙之时,却无一兵一卒值守。
齐吟风眯了眯眼,料想之后的日子定不那么好过。
他继续问起之前的话题:“若是这么说,槿城不应该如此贫困才对,为何变成如今的样子?”
吴檐叹了一口气,答道:“这便是上一个县令的事了,老县令名为刘其,在槿城当了三十多年的官,可谓是鞠躬尽瘁。十几年前,他发现槿城的为了从中牟利药商哄抬药价,使得槿城独有的几味药材的药价飞涨,普通百姓买不起,死了不少人,更是有外人强行闯入山谷采药,结果因不熟悉地形死在山谷中。”
“而在槿城中,因为收购的价格高,甚至有同乡人因为谁采多了草药而大打出手,刘县令发觉不对之后,便不让药商再收购药品了,转而全部归为官府统一回收兜售。”
“这政策刚颁布的前些年都按部就班的施行着,草药的价格也都趋近平稳,槿城的百姓也过得十分舒适。只是这些年,原本槿城独有的药材似乎也在别的地方寻到了,而且比槿城更好采摘,价格还更低廉。为了生计,槿城的药价只能一降再降,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不如以前,就变成现在的情况了。”
吴檐带他转过堂前,绕过后堂,穿过拱门,又过一窄门,便到了齐吟风的居所。
这院子里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院中宽阔,房间也并不算小,兴许是知道他要前来,正房的门已经打开,齐吟风向内瞧了瞧,却发现这外表其貌不扬的房间里却有一幅巨大的屏风,屏风上还作了墨笔。
齐吟风隐隐皱了皱眉。
他曾阅读过丹青画本,这墨迹倒是与一位丹青圣手的画作颇为相似,即使是赝品,怕也是不小的价钱。
虽说槿城贫困,但若这里是县令居所的话,那前一位县令的生活可一点都不差。
“县令在看那副屏风?这屏风上的水墨是刘县令自己画的,据说是仿着哪位丹青圣手的笔墨,我向来不精于此道,也记不太清,不过有些许意境便是了。”
齐吟风虽点头,却不完全相信,他虽未至恃才傲物,但多少骄傲于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他依旧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他问道:“老县令升官了?”
吴檐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有些许的惊诧,他支支吾吾的张嘴说道:“我还以为您知道呢……老县令,他死了啊。”
吴檐指了指正房,声音越来越微弱:“就……死在屏风前面。”
齐吟风倒是无甚感觉,他不信鬼神,自然不觉得在屋里死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他只是平静的继续问道:“怎么死的?”
“据说是突发风寒不治而亡的,下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槿城也没有很好的郎中,只看了一眼便说是风寒。那时候天气热,放了一天便已经臭了,只能匆匆下葬了……”
似乎是想到自己越说越引人不适,吴檐赶快又补了一句:“县令若觉得不适,不如先住在厢房吧,虽没有朝廷钦定的官邸,但县衙周边的房屋早就无人居住了,我命人收拾一下,县令改日搬过去也可的。”
齐吟风思考一会儿,点了点头:“不用麻烦,我住厢房便可。”
他不在意屋里是不是死过人,只是住在别人生活已久的房间,总归有些不适。
况且……
他又瞥了一眼那扇屏风,干净利落的转身走进了西厢房。
“那也行,那也行!”吴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又恢复到往常的笑脸,连忙跑上前去为齐吟风开门。
“不——”
齐吟风阻止的话还未说完,吴檐已经利落的把门打开了。
也罢。
齐吟风走进屋内,屋子不大,摆设也简单,只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因为久未有人居住,灰尘四散纷飞。
“咳咳……县令,肯定是下人们觉得你不会住在厢房,便没有打扫,我一会儿便去训斥他们……咳咳……”
齐吟风站在门外,等灰尘散去才进到屋内,看到陈设虽然简单,倒还规整,更是像极了稻房,他便满意的点点头。
“不必了,我自己来。”
吴檐急忙阻拦:“这哪能让您亲自……”
齐吟风实在是厌恶官场上这般虚与委蛇,没等吴檐说完,便沉声拒绝:“我是县令,听我的便可。”
吴檐再次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水,不敢再说什么:“是,是。”
齐吟风把行李放到桌上,依旧在打量着陌生的一切,此时吴檐在旁又说道:“不知道县令何时要来,午时了也未准备好酒菜为您接风洗尘,是在下失职,您先在此处歇息一会儿,我去通知厨子给您准备午饭,待未时官员们都上值了,再让他们面见您。”
初来乍到,齐吟风不熟悉这里,更不知晓厨房在何处,而如今已经快一天未有进食,他确实有些饿,只得点点头。
吴檐得到同意,知趣的快步离开。
收拾东西一贯是齐吟风的强项,更何况屋子并不杂乱,他所带的东西也不多。只是灰尘满布,需要擦拭,屋内空空如也,他只得去屋外寻找擦拭用的物件。
正房之后又有一小院,小院空旷,只是两旁种着些绿植,长势不错,想来是有人细心照料的。后院之后又一小门,便是整个县衙的全部了,门是敞开的,门外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
“说了你抬不动这桶吧,现在好了,洒我一身,你自己再重新打一桶。”
“……好。”
齐吟风走出小门,看到两个青年站在水井旁,其中一个看起来壮实一些的此时正盘着胳膊,颐指气使的看向瘦弱些的那位,而瘦弱青年则正慌忙的拿着盛水的木桶,应是准备再接一桶。
那壮实青年抬眼便看到了他,大约是还穿着赶路时的粗布麻衣,又疲惫不堪,青年并未认出他是县令。
“你是新来的?”他冲着齐吟风问道,而后又自言自语:“新县令一来,下人怎么也来新的,就这么小地方,用得着三个人服侍?”
齐吟风听不得这语气,故而并不答话,只低头看着那打水的瘦弱青年,问道:“这水打来要做什么?”
早在壮实青年问话的时候,瘦弱青年便已经抬头看向了齐吟风,他只有些好奇,也做不了主,更没想着说话,只是没想到这“新人”倒先向他发问了。他一时有些卡壳,磕磕绊绊的回道:“刚刚……县丞大人说,新县令来了,要收拾西厢房,我们正在备水。”
见齐吟风不理,壮实青年有些不悦:“你还没回答我呢!”
齐吟风依旧不理,又向着瘦弱青年道:“你去休息,我来打水。”
瘦弱青年看着他,又看向壮实青年,迟疑了几分:“这……”
壮实青年被无视两次之后已然怒气升腾,话还没说几句,就想直接动手。
“你这家伙!呃——咳咳咳——”
只可惜刚挥动了双臂,就被齐吟风一脚踹倒在地,齐吟风这一脚留了劲,也未踹在骨头之上,只是让他要疼一小阵,消停一下罢了。
他冷哼一声,不屑道:“绣花拳头。”
壮实青年大喊道:“你放屁!你个偷袭鬼!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鬼东西?!”
二人话都说完了,尤其是躺在地上的一直叫苦了好久,那瘦弱青年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去将壮实青年扶了起来。
壮实青年气急败坏道:“用不着你!我自己站得起来!”
齐吟风觉得这人实在聒噪,于是绕过两个青年,自己拎着木桶,麻利的打了一桶水上来,稳稳的拎在手里。
“诶呀呀!县令您在这儿啊,我找您好久!我忘了问您有何忌口……诶?这,县令你怎么自己打水啊……你,你俩又是什么情况,我不都说了县令要用水,你们俩赶快打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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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小城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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