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把上午发的卷子拿出来。”数学老师赵就推了推眼镜,低头翻着试卷夹。这位50多岁的老教师瘦得像根竹竿,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忽然抬头,眯起眼睛看向教室后排:“哟,这位就是迟同学吧?”
挺帅一小孩儿,就是不知道数学怎么样。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边。
“来,大家欢迎迟同学回归我们一班!”赵老师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前排几个打瞌睡的同学一激灵。
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和起哄声。
“欢迎迟同学!”
“终于见到真人了!”
“迟哥以后多关照啊!”
“迟哥以后数学作业借我抄抄!”
迟应津正神游天外,被这阵仗惊得猛地站起身——“哐!”膝盖结结实实撞在桌腿上。他倒吸一口凉气,硬是把到嘴边的“卧槽”咽了回去,耳根却很不争气地红了。
“谢、谢谢大家……”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不知所措,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迟应津偷偷环顾四周,发现同学们的笑容都很真诚,没有记忆中那些虚伪的客套。
就连向来严肃的赵老师,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他慢慢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或许,在这里真的能交到朋友?
赵老师敲敲黑板,粉笔灰簌簌往下掉:“行了行了,再起哄的上来解这道压轴题。”教室里瞬间安静如鸡,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三分。
“好,我们开始讲试卷,迟同学可以先和同桌看一份。”赵老师说着,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江澍身上。
迟应津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凶神恶煞地威胁过人家。他伸长脖子往江澍试卷上瞄,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了什么:“让我看看呗。”
江澍把卷子往中间一推,迟应津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卷面上的字迹潇洒飘逸,笔走龙蛇间带着几分不羁,却又被一股内敛的力道收束得恰到好处——这字怎么跟他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嗯?”迟应津眨了眨眼,“同桌,你的字……”他拿起卷子对着光看了看,又翻到背面检查,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说了句“这该不会是我的卷子吧?”
要不是他刚来,就差点儿以为这是自己的卷子。
迟应津的字从小几乎没什么变化,在同龄人还在学笔画时,他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了。
这点儿微妙的缘分仿佛净化剂,给迟应津大脑来了个全面消毒,将先前对这人的丝丝不满杀个精光。
这感觉就像在异国他乡跟人干架,结果对方叫来的帮手一开口是纯正的家乡话。
这架还怎么打?没当场认亲都算克制了。
一旁,江澍轻笑一声:“是吗?
迟应津没理会他,直接抓过江澍放在桌角的铅笔:“借个笔。”说着在试卷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迟应津”三个大字。
最后一笔收尾时,他自己都惊了——两个并排的名字简直像同一个人在不同心境下写的。
见鬼了,这世上居然有人能跟他写字一个风格?
“你看,”迟应津把卷子推回去,指尖在两人名字上点了点,“是不是很像?”
江澍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久到迟应津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结果只等来一个简单的:“嗯。”
迟应津拿起橡皮就要擦,手腕却突然被按住。江澍的掌心温热,力道不轻不重:“留着吧。”
“行。”
迟应津坐正,用余光偷瞄江澍。
啧,这么一看……这人长得还挺顺眼?
*
赵老师敲着黑板讲解最后一道大题时,迟应津正对着江澍的试卷发愣。
那张卷子干净得过分,除了几个必要的解题步骤外几乎没什么涂改痕迹。鲜红的“148”分在右上角张牙舞爪。
年级第一就是年级第一。
迟应津自己来都保证不了自己能考那么多。
他突然想起初中三年自己稳坐年级第一的日子——那时候他的试卷也总是这样干净漂亮,老师批改时连红笔都舍不得多画一道。现在倒好,上学第一天就被按在地上摩擦。
心痛,心绞痛,心像被扔进榨汁机里转了三圈那么痛。
我的第一!你别跑!等我!
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
下课铃刚响,迟应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啪”地一声瘫在课桌上,额头贴着冰凉的桌面哀嚎:“这破学校是打算把我们钉在椅子上生根发芽吗?怎么还有课啊!”
洛严转着笔凑过来,笔杆“啪嗒啪嗒”敲在桌面上:“迟哥,你该不会不知道咱们商都一中的‘优良传统’吧?”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活像在透露什么惊天机密,“四节晚自习,前两节是‘老师陪你到白头’,第三节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有最后一节——”
“才能真·自习?”迟应津猛地抬头,差点撞到洛严的下巴,“这算什么优良传统?这根本是酷刑!”
“迟哥,你真不知道?!!!”
迟应津眼神里写满绝望:“我今天才第一天来上学好吗?”
“哈?”洛严的圆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寻思着你上到分班后才走嘞。”
“……”迟应津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哈哈哈。”
空气突然安静。
洛严默默缩回脖子,假装研究起了桌上的橡皮。
这个笑话,确实一点都不好笑。
迟应津撇撇嘴,转头又对洛严哭丧着脸,“所以今晚我们要被关到几点?八点半?”
洛严露出个无害的笑容,一字一句道:“九点十分。”
*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节的真自习,结果却出乎某位小同学的预料。
“不是真自习吗?班主任怎么又来了?”迟应津趴在桌上,用气音发出绝望的哀嚎,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江澍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老刘偶尔会来说点儿事。”
迟应津猛地直起身子,瞪圆了眼睛——等等,这个三好学生居然也叫班主任“老刘”?
眼前这人校服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课本边角平整得能当尺子用——活脱脱一个教导处橱窗里抠出来的三好学生标本。
怎么看都是个古板严肃的优等生啊!
可就是这么个模范生,刚才居然面不改色地管班主任叫“老刘”?
“哦……”迟应津干巴巴地应道,“谢谢你啊,同桌。”
“江澍。”对方突然停下笔。
“什么?”
“我叫江澍。”他偏过头,晚风从窗户缝隙溜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眸色波澜不惊却又如同仲夏夜偶然坠入人间的星子,在睫毛投落的阴影里明明灭灭。
让人想起山涧里被春风揉碎的阳光。
迟应津恍然想起班主任提过的年级第一。
眼睛那么亮,戴美瞳了?
迟应津以前只见过女生戴这玩意儿,原来男生还能戴?。
“你戴美瞳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江澍明显怔住,随即眼角微微弯起:“没有。”
“咳……谢谢啊,江澍。”迟应津搓了搓鼻子,“你真是个好人。”
“不客气。”江澍的声线忽然轻快地上扬,像冰封的湖面突然跃起一尾银鱼。
“被道个谢就这么开心?”迟应津狐疑地眯起眼,目光在江澍脸上来回扫视——这人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收集癖吧?
比如专门收集别人的感谢什么的?
旁边的洛严差点把铅笔咬成两截,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救命!江哥那张面瘫脸到底哪里表现出开心了?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和平时一样精确到毫米好吗!
这位新同学怕不是自带什么特殊滤镜?
洛严偷偷摸出手机,在桌子底下给同桌周松发消息:
【宇宙无敌霹雳帅哥】:急!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好像有点儿那个大病!
【CY】:上课时间玩手机,举报了。
【宇宙无敌霹雳帅哥】:??!!周松我打死你!
班主任的声音将洛严从愤怒中剖离出来。
“同学们注意,”班主任刘玥敲了敲讲台,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周二中秋节,16号放假,老规矩——”她故意拖长音调,看着底下一个个竖起的耳朵,“上完最后一节正课就放你们走,18号上午记得准时回来,别耽误第一节……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教室里已经炸开了锅,后排几个男生把校服外套甩成了螺旋桨。洛严一个箭步蹿上讲台,作势要给刘老师捶背:“刘姐!您就是我亲姐!”
“滚蛋!”刘老师笑骂着拍开他的手,镜片后的眼睛却弯了起来,“还有个消息——”她故意停顿三秒,等教室里安静下来,“九月三十号到十月二号,国庆小长假。”
“呜——呼——!”
整个班级瞬间变成了花果山。洛严溜回座位的时候猛拍过道桌子,有人把课本抛向天花板,有人用圆规敲着课桌打拍子,靠窗的体委甚至拉开窗户冲着操场嚎了一嗓子。
迟应津被这阵仗惊得笔都掉了。
“喂,江澍”,迟应津用胳膊肘捅他,“你们班平时都这么疯?”
江澍偏头看他,眨眨眼:“是我们班。"
讲台上刘老师徒劳地维持秩序:“安静!安静!再吵就——”
“就取消假期?”全班异口同声地接话,接着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
“停!”刘玥突然拍手,清脆的响声像按下了暂停键。
全班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讲台。“但是——”她故意拖长尾音,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国庆假期前有场月考,考试范围和其他班齐平。”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洛严夸张地瘫在桌上,像条被晒干的咸鱼:“老师,您这是要我们过劳动节啊!”
“要想好好过节,最近就好好学习,知道了吗?”刘玥环视全班,粉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线。
“知——道——了——”同学们拖着长音回答,尾调七拐八弯,活像在唱京剧。
刘玥被气笑了:“别拉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班改行唱戏了。”她模仿着同学们夸张的腔调,“要不要再给你们配个二胡?”
全班哄堂大笑。
迟应津原本正咬着笔帽发呆,见状也跟着起哄:“老师,我会敲梆子!”说着拿起两支笔在桌沿敲出段节奏。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全班顿时笑作一团,有人跟着拍桌子伴奏,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刘玥指着全班同学笑骂:“看看你们!把单纯小同学带坏了都!”
单纯小同学迟应津:“……”
老师,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笑闹声渐渐平息,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好了,继续上自习吧。我走了,放学回去注意安全。”
“刘姐明天见!”全班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整齐得像排练过似的。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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