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房门被一只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推开。
逆着光,先闯入眼帘的是一袭石榴红缕金撒花缎裙,色泽灼灼,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随即,整个人才婷婷又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立在了屋子中央。
来人正是三房唯一的嫡女,行四的沈怀瑾。
她发间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垂珠步摇,两侧各簪着一小簇饱满圆润的南海珍珠发钗,耳上坠着耳上坠着同色的红宝石坠子。随着她昂首挺胸的动作,步摇流苏轻晃,珠钗与宝石折射着光线,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真真是贵不可言,将这不甚宽敞的隐玉轩都映照得亮堂了几分。
沈怀瑾的容貌极盛,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明艳。眉眼飞扬,唇瓣饱满如花瓣,点了正红的口脂,肤色因养尊处优而白皙细腻。此刻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来,像一株恣意盛放、明艳夺目的红芍药,骄纵,张扬,仿佛世间万物都该为她的美丽与尊贵让路。
“二姐姐,”沈怀瑾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黄夫人布置的女红功课,你可做好了?我的那份还没动呢,正好,把你的给我吧。”
她甚至懒得找一个像样的借口,直接伸出手。腕上的赤金缠丝双扣镯随着她的动作滑下,熠熠生辉。
沈怀玦放下绣绷,缓缓站起身。她站在光鲜亮丽的沈怀瑾面前,就显得黯然失色。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低眉顺眼地应道:“四妹妹来得正好,我刚做完。”
说着,她转身走到一旁的绣篓边,从里面取出两份叠放整齐的绣品。一份放在最上面,另一份则稍压在下面。她将上面那份拿起,双手递向沈怀瑾,声音平和无波:“四妹妹看看,可能入眼?”
沈怀瑾一把抽过,漫不经心地抖开。那是一方帕子,上面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样,针脚细密均匀,配色淡雅,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她挑剔地瞥了两眼,红唇一勾,算是满意了。她并不关心这绣工背后花费的心血,只在意结果符合她的要求。
“嗯,尚可吧,应付夫人是够了。”她将帕子随手递给身后的丫鬟,目光却狐疑地落在沈怀玦手中那另一份绣品上,“咦?你怎么有两份?”
沈怀玦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温顺,将下面那份也拿了出来,展开一角,只见上面是未完成的简单兰草纹样,针法也略显稚拙。“这份是我之前练手绣坏了的,正准备拆了改作他用,让妹妹见笑了。”
沈怀瑾这才打消疑虑,她也没兴趣多探究这个庶姐的事情。她得了想要的,便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转身欲走,环佩又是一阵叮当作响。
“算你识相。”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她带着一阵香风,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隐玉轩。
待那喧嚣的环佩声远去,小院重归寂静。沈怀玦缓缓坐回窗边,目光落在自己留下的那份“练手之作”上,指尖轻轻拂过上面准备上交的纹样。
她早有准备,绣了两份。一份“精品”专为应付沈怀瑾的索取,而自己留下的,才是能展现她真实水平、却又不会过分扎眼的“中庸之作”。
“二小姐,太太赐了长寿面来了。”隐玉轩的二等丫鬟拿着食盒过来。
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被丫鬟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放在沈怀玦面前。汤色清亮,卧着一只饱满的荷包蛋,几根翠绿的菜心,面条根根分明,是上好的银丝面。
就在面端上桌不久,门外传来了通传声。嫡母谢令仪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抚玉,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步履平稳地走了进来。
“二姑娘万福。”抚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掌家太太身边人的体面笑容,“夫人惦记着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特让奴婢一些小玩意儿,给姑娘赏玩。”
抚玉亲自捧过那个较大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方砚台。砚体色如紫云,石质细腻温润,其上天然的金线纹路勾勒出山水之形,竟是极为名贵的端溪紫金砚。旁边还配着一锭御制松烟墨,香气清冽。
这礼,太重了。
沈怀玦目光落在砚台上,只一瞬,便垂下了眼帘。她起身,朝着德容轩的方向微微屈膝,声音清晰而柔顺:“请抚玉姐姐代怀玦叩谢母亲恩赏。母亲慈爱,怀玦感念于心。”
抚玉笑容不变:“二姑娘客气了。夫人常说,姑娘们都是沈家的金枝玉叶,一应份例用度,皆不可轻忽。姑娘慢用,奴婢还要回去向夫人复命。”
送走了抚玉,隐玉轩内恢复了安静。
碧桃看着那方宝砚,小声惊叹:“夫人这次可真大方……”
沈怀玦没有说话。她拿起筷子,轻轻搅动着面前的长寿面。热气氤氲,模糊了她平静的眉眼。
平心而论,嫡母谢令仪对她这个姿容平平、生母卑贱且早已不在人世、绝不会挡了嫡妹沈怀瑾路的庶女,确实算得上“宽厚”。吃穿用度,从未刻意克扣,甚至逢年过节分下来的衣料、首饰,给她的那份也常常是上好的。
沈怀玦安静地吃完了那碗面,每一口都咀嚼得缓慢而认真。这是规矩,也是……生存。
用完膳,她净了手,对碧桃道:“更衣,我去向母亲谢恩。”
她换了一身略新些的藕荷色衣裙,依旧素净,但不失礼数。亲自捧着那方盛放在锦盒里的紫金砚,带着碧桃,往嫡母所居的德容轩而去。
德容轩内,熏香袅袅,陈设典雅而不失威仪。
谢令仪正坐在窗榻边,翻看着一本账册。她身着绛紫色常服,通身气度华贵端庄,眉宇间有着常年掌家的精明与一丝难以抹去的、源自婚姻的倦怠。听到通报,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怀玦身上,带着惯常的、冷静的审视。
“女儿给母亲请安,谢母亲赏赐。”沈怀玦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将锦盒呈上,“母亲所赐宝砚太过贵重,女儿心中惶恐,唯恐辜负母亲厚爱。”
谢令仪放下账册,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起来吧。不过一方砚台,你们姐妹读书明理,方不堕沈家门风。你性子静,用这个正合适。”
“母亲教诲的是。女儿定当勤勉,不负祖父与母亲期望。”沈怀玦低着头,声音温软柔顺。
谢令仪点了点头,又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日常起居,便道:“好了,心意到了即可。今日是你好日子,回去歇着吧。”
“是,女儿告退。”
沈怀玦再次行礼。
她捧着那方紫金砚,刚退出德容轩的正厅,正欲沿回廊离开,却见院门口一阵轻微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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