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母的嫡亲姐姐、嫁入首辅顾家的谢令嘉身边最得力的常嬷嬷,满面红光地领着几个手捧锦盒的小丫头,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常嬷嬷衣着体面,气派竟比寻常小户人家的主母还要足几分,她一眼瞧见正从厅内出来的沈怀玦,只略略点了点头,算是见礼,目光便热切地投向了厅内尚未离开的谢令仪。
沈怀玦脚步微顿,顺势退到廊柱旁的阴影处,垂首侍立,仿佛在等待嫡母是否还有别的吩咐,实则将厅内的动静听了个分明。
“老奴给姑奶奶道喜了!给姑奶奶磕头了!” 常嬷嬷人未至,声先到,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进了厅便真要下拜。
谢令仪显然与她极熟稔,连忙虚扶一把,讶异中带着期待:“常嬷嬷快别多礼,你这是……可是姐姐府上有什么喜事?”
“天大的喜事!” 常嬷嬷就势起身,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咱们家大少爷,姑奶奶的嫡亲外甥晏辞少爷,今科高中了!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 皇恩浩荡,即刻授了翰林院编修之职!”
“什么?!” 谢令仪霍然起身,手中的帕子攥紧了,脸上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着惊喜、骄傲与巨大期望的光芒,“晏辞……中了榜眼?入了翰林?好!好!好!”
她连道了三声“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翰林院清贵无比,是日后入阁的捷径,顾晏辞此举,可谓前程似锦。
“可不是么!老爷和夫人欢喜得了不得,府里正要好好庆贺一番。” 常嬷嬷笑道,“夫人特意让老奴过来,一是给姑奶奶报喜,二来是下帖子,请姑奶奶并府上老爷、太太、哥儿、姐儿们,明日过府一聚,共享喜气。咱们夫人说了,都是至亲,务必请全府赏光。”
“这是自然!如此大喜,我们必定早早过去!” 谢令仪连忙应下,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就在这一片欢欣鼓舞中,廊下的沈怀玦清晰地看到,嫡母谢令仪在最初的狂喜过后,眼神迅速沉淀下来,变得锐利而充满算计。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自己这边,又飞快移开,
谢令仪心中波涛汹涌:顾晏辞,她的嫡亲外甥,首辅之孙,年少英俊,如今更是金榜题名,踏入清流之巅的翰林院……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完美佳婿!与她的瑾儿,门当户对,亲上加亲!
必须促成!无论如何,都要促成瑾儿和晏辞的婚事! 这个念头,此刻必然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谢令仪的心上。
常嬷嬷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便带着人告辞了。谢令仪亲自送到了厅门口,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却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深沉。
沈怀玦在常嬷嬷一行人离开后,才从廊柱阴影中缓步走出,朝着心情明显极佳的谢令仪再次微微一福:“母亲若无其他吩咐,女儿便先回去了。”
谢令仪此刻心潮澎湃,看她也顺眼了几分,挥了挥手,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些许轻快:“去吧。明日顾府的宴席,你也好好准备一下,莫要失了礼数。”
“是,女儿明白。”
沈怀玦转身,沿着来路,安静地离开德容轩。
她感觉很烦,因为她不喜欢那个大表哥。
他总是拿怜惜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感觉莫名其妙,她沈怀玦是可怜,但是也没可怜到需要他顾晏辞同情的程度。她又不是他的姐妹,凭什么要他来可怜她?
从德容轩回来,沈怀玦心底那点因顾晏辞高中而泛起的厌烦并未消散,反而像水底的苔藓,湿滑黏腻。
然而,母命难违,更是“家命”难违。祖父重门风,这等与首辅家联谊的场合,沈家的小姐们必须出席,且不能失了体面。
“碧桃,”她轻唤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把前些日子新做的那几身夏装找出来,还有妆奁里那套新打的首饰,也拿出来看看吧。”
“是,姑娘。”碧桃应声,利落地打开衣柜和妆奁,开始翻找。
一时间,隐玉轩内只剩下衣料摩挲和首饰盒开合的轻微声响。沈怀玦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簇新的衣裙和珠花,心思却飘得很远。直到碧桃从妆奁最底层,拿起一个略显陈旧的锦囊。
“姑娘,这个……”碧桃有些犹豫地递过来,“好像一直压在底下,奴婢之前整理时也没留意。”
沈怀玦接过,入手微沉。她解开抽绳,倒出里面的物件——竟是一根金簪。
簪身是赤金的,不算特别精巧,但分量十足。簪头累丝嵌着一小颗品相普通的红宝石,旁边点缀着几片小小的金叶子。样式……是几年前京中流行的,如今看来已有些过时,但保存得很好,依旧金光灿灿。
沈怀玦拿着簪子的手,顿住了。
她盯着那点红宝石折射出的、略显黯淡的光,眼神有些发直。
这……这好像是……
记忆的尘埃被拂开,露出一个模糊的片段。那是多久以前了?父亲某次从金陵吃喝嫖赌回来,给府里几位小姐都带了礼物,给她的便是这根金簪。
当时她年纪尚小,或许也曾为得到父亲难得的礼物而有过一丝微弱的欢喜?但那份欢喜,早已被日后漫长的冷漠和忽视冲刷得干干净净。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曾将这根簪子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妆奁最底层。
碧桃见主子神色不对,小声问道:“姑娘,这簪子……要戴吗?虽然样式旧了些,但毕竟是金的,也体面。”
沈怀玦回过神,指尖拂过冰凉的簪身,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将簪子轻轻放回了妆奁底层,合上了盖子。
“不必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更添了几分疏淡,“收起来吧。明日就穿那件湖蓝色的杭绸褙子,配那套珍珠头面即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