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穿过门窗,映照在时雁西的裙裳上,酥麻如蚁类啃噬的不适感,从脚心往腿处蔓延,惹人不郁。
酣睡中的时雁西攒了眉心,不自觉蜷缩脚尖,一动之下,酥麻震意激攒蓬发,迫的雁西陡然睁开双眸。
眼眸恍惚流离,落在不远处跪得笔直的萧云谏背影之上,然环顾周遭,她这是在……?
“醒了。”恰时,萧云谏回头,眉眼皆笑着将她这懵懂之态,尽收眼底。
萧云谏!
时雁西倏的站身来,身上的褥子,顺裙摆滑落,人还未站稳,酥麻生僵的腿一软,便跌到了褥子之上,嘴里亦是不自觉惊叫出了声。
“雁西。”萧云谏神情一变,忙撑起身,几步雁西的跟前,伸手欲扶,手还没碰到雁西,便颤然收回,他一脸紧张之态打量着雁西,“哪里不适。”
“我没事,就一时腿麻了。”萧云谏靠的太近,时雁西呼吸都不顺了起来,她往墙角又缩了缩,迟疑着开口,“你的伤?”
“嘶!”萧云谏这才醒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以手抚肩,想是刚刚动作太急,拉扯到了伤口。
萧云谏让开了些道儿,雁西连忙起身,掂着足越了过来,磕磕绊绊的冲萧云谏丢下一句,“你有伤在身,还是仔细些的好,都这个时辰了,我呆在这不太合适,就先回院里。”
她背抵着墙蹭到门边,转身一拉门扇,几乎是落荒而逃,便是萧云谏还想再说些什么,都已来不及,只能眼瞧着透进来的晨曦光耀,随着雁西的离去,再转昏沉。
他脸上难忍的痛意散去,将搁在肩上的手放下,目光深邃的望着门扇处,已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萧云谏入户部外郎的官职,早在调任之际便已发令,他只需在规定时日,交接便可。
所以景国侯即便罚他,也不会误了他应卯的时辰。
他在宗祠跪了一日两宿,于五更天明之际,折转回千院时,雁西酣睡未醒,他于床头凝望雁西两刻之长,却并没有唤醒于她。
毕竟,前日在宗祠时,他说的话,雁西还需得时间缓冲,他若表现的太过急切,恐生了反效。
而且他还有一把火,还没点燃,交代许莓莫要吵醒了她 ,萧云谏梳洗一番,便出了门,直入皇城。
入吏部交接,再进户部,由户部长官引领交代分内事宜后,今日他便可暂且归府。
若以往时,他离京时久,自是去拜访旧友,浅酒低酌一番,只今时,却又大不相同,他让后陈折道襄安街,那里有一家自羊城而来的糕点铺子,想来雁西会是喜欢。
让后陈留在街口,自己一路走过,入得店内挑选之际,一个早已铭刻入骨髓的声音,袅袅然于耳畔响起,“我倒不知,原来阿谏好的这一口。”
萧云谏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完全未曾料到,三年后的第一次再见,竟会来的如此之快,萧云谏身体紧绷,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试图让自己理智清醒一些,这才缓身转头,望向来人。
那人云鬓香腮,裙裾渺渺,若时雁西在此,怕只会惊叹这世间竟会有和她长相如此貌同之人,不过虽相像的让人震惊,可真要比较,还是时雁西的相貌更甚一筹,不过眼前人一副端庄斐然之态,嫣然中又藏着几分俏皮,瞧着让人不自觉心生欢愉。
不自觉间,萧云谏的整个儿神态都柔和了起来,不过再看到宁鞠衣独身一人在此,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无,萧云谏不由又皱了眉头,“徐将军呢,他怎会放心你一人出门。”
宁鞠衣一愣,神情古怪的打量了萧云谏一番,然后掩袖轻笑,笑意然然,“三年未见,阿谏还是这般老成持重,无趣的很。”
萧云谏就这般凝望着宁鞠衣,目光执拗,显然她这般插科打诨,对他无用。
宁鞠衣如何不知萧云谏性子,她若不说出个所有然来,这愣子转日就会寻了她夫君,拐着弯儿,也得问个所以然来,为免生事端,倒不如她自己说了分明。
“今日圣上招夫君议事,我随他一道而来,你也知宫中繁文缛节麻烦的很,我就在宫门前相候,等的无趣了,便于这周遭闲逛一番,只运气着实好些,这回京两日闭门谢客的萧大人,竟被我给逮着了。”
如此回答,让萧云谏放了心,至于宁鞠衣的打趣,萧云谏面生苦笑,叹道,“哪是我闭门谢客,而是……”
他欲言又止,却微微屈身,拉了拉衣领,露出些许鞭痕痕迹。
原是被责罚了,宁鞠衣笑意一滞,面上的担心又显了几分,她挪步上前,踮脚极熟稔的揪着萧云谏衣领细探,忧心忡忡道,“伤的可重。”
萧云谏任由宁鞠衣打量,待她退开后,这才站直身姿,洒然笑言,“我爹的力道,你又不是未曾领教过,不过,他能不能消气,还得另说。”
宁鞠衣失笑,自然而然浮现出幼时与萧云谏一道在景国府胡闹,被侯爷逮到责罚的情景,心有感叹,神情中却越发担心。
景国侯的脾气可是顽固的很,能让他将萧云谏成鞭笞这种地步,想来被气的不清。
三年外放,一朝回朝,便受这等罚,思来想去,这祸端也只能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被萧云谏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了。
“可是那姑娘身份不好?”
萧云谏摇头,他并不想在宁鞠衣跟前过多的谈论雁西,“在我爹娘眼里,除了三品以上大员家的闺阁小姐,谁又算得上与我侯府门当户对。”
宁鞠衣未能瞧出萧云谏的避讳的心思,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那倒也是,你不在的这三年,你娘可是将蜀京城内待嫁的女子,秉性容貌喜好摸了彻底,便是良缘居的资料,都未必有你景国府内的周全。”
“不过,能让你这石头动了春心的,想来不是什么俗人,若有机会,倒可引荐于我见上一见。”宁鞠衣不忘又添了一句,不说她好奇,只怕整个蜀京城内,众说纷纭间,都在好奇。
这要是见了,蜀京的天,怕也是要塌了,萧云谏心念着,又一脸赞同之色,“定然会有机会的。”
“那我可就等着了,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好生想想,怎么才能让侯爷认同你的心思。”宁鞠衣未及多想,应和着,又提醒道。
萧云谏笑意温软,正待转了话题,询问宁鞠衣近况,瞟眼间,见一身披挂,威武神气之姿的男子,站在门外,来人正是宁鞠衣的夫君徐弘。
萧云谏将已倒嘴边的话咽下,笑意消逝,他傲然的冲着徐弘点了点头,然后向鞠衣一躬手,“多谢夫人挂心,待我将诸事处理妥当,定会领她前去拜访夫人。”
这情绪忽起的改变,让宁鞠衣怔了一下,她翩然回头,果不其然间,将徐弘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勾唇冲其温婉一笑,这才转过来,神情颇为无奈无奈的瞪了萧云谏一眼。
这臭小子,也不知和夫君何时生的过节,每每见面就不对付,她劝说,也追问过,但次次都得不到答案,便只能放弃了。
“那就说定了。”宁鞠衣微微一屈身,冲萧云谏一礼,转身出了店铺,冲徐弘伸了手。
徐弘目光直勾萧云谏,嘴角冷笑扬起,他一挽手,将宁鞠衣揽抱入怀,似扬威般向萧云谏挑了挑眉,然后携美阔步而去,独留萧云谏在原处,黑了颜面。
良久,直至店家上前询问,萧云谏这才挪开目光,随意捡了几样糕点,草草了事,往景国府归去。
只这好生生的上了马车,到景国府时,萧云谏便一头栽在了马车下,被人抬着入了前院,瞬间整个院内都鸡飞狗跳了起来,直吓了时雁西一跳,想要上前探个究竟,便听得下人来禀,侯爷夫人来了。
时雁西顿时歇了心思,知晓她如今境地,并不讨喜,索性避让一侧,省的人家瞧了她心闷气烦。
人来了去,去了来,好一阵折腾,院里才算是清净了下来。
时雁西这才得以现出身来,她扒在门侧,瞧着萧云谏披头散发,一副弱怏怏的模样,躺在床头,憔悴至极,不由生出些懊恼。
昨日出了宗祠,因萧云谏的话,一日间心绪难安,夜时便推了平蝶的恩请,未能再去宗祠探望。
倘若是去了,即便是添个吃食,怕也不至于今时,被抬回了府。
她迟疑着不敢上前,有些不安的询问,“你,感觉如何?”
萧云谏手递至唇际,压低了轻咳两声,眺望雁西目光温润绵长,他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言语切切间,全然遮掩不住语气的虚浮。
雁西抿了抿唇,知道萧云谏是在撒谎,心中的纠结,越发彷徨。
恰时,平蝶端了药碗进来,正巧将萧云谏的宽慰话听在耳朵,她撅了撅嘴,忍不住便抱怨了起来,“公子说什么呢?崔府医都说了,你先前寒症淤积体内,又挨了侯爷一顿鞭子,未能及时处理,已致寒热交替,还生生跪了两日,若再不医治,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平蝶,主子说话,哪容得你多嘴。”送客回转过来的许莓,只一听,就知道平蝶接错了话,连忙上前,接过药碗,训斥平莓一句,手上拿着劲儿,将她往外推。
平蝶一听许莓开腔,就知道自己多了嘴,她垂着头窥了一眼萧云谏已显怒态的颜色,不敢再多言,顺着许莓的手劲儿,退出了内寝。
“公子,药还烫着,婢子先搁桌上了,等冷些记得喝。”许莓将药碗放下,低身道一句,不等萧云谏应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萧云谏这才缓和了神色,冲着时雁西招了招手,“雁西,过来。”
这冷不丁的招呼,雁西懵然了一下,扭捏着,迟疑着挪步到了床侧,她略显得有些无措的绞弄着袖边,垂着头,不敢去看萧云谏。
萧云谏自然知晓,她是听进了平蝶的话,明白他今日之境地,皆是为了她。
若说先前时,她恩恨交加,待他虽心软,却又冷眼瞧着,如今看来,终是他添的这最后一道柴火起了作用。
萧云谏心生窃喜,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之态,他扬头望着雁西, “平蝶的话,雁西不必放在心上,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挪手,将置于身侧的糕点包团捡起,递向雁西。
雁西抬头,疑惑着接过包团,在萧云谏的示意下打开,露出里面模样熟悉的糕点。
这是她羊城特有的茯苓团膏,她捻了一块,轻咬了一口,此刻熟悉的味道将她心中的愁云都驱散了些,思家的情绪蔓延,让她望着萧云谏的眼眸略显晶莹。
“回府之际,忽然想起蜀京有家糕点铺子,主家人就来自羊城,念想着雁西会欢喜,便买了些,想来并未买岔。”
萧云谏脸上明显见着松了口气,他挪开眼,淡淡然向雁西解释,对上雁西的耳轮,飞快间缀染上红晕。
雁西见此,不自觉间只觉一股燥热,涌上心头,心生越发揣揣然,手足无措间,她目光四撩,瞟见桌上的药碗,如蒙救星一般,连忙上前,端了药碗,送到床边,往萧云谏跟前一递。
“那个,药快凉了,萧大人先吃药吧!”
萧云谏看着时雁西久违了小女儿姿态,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他适可而止的止了话语,他抬手接过碗,一饮而尽,递碗出去,脸上疲惫尽显,“我乏了。”
“哦!”时雁西接过碗下意识应承了一句,对上萧云谏的疲惫之态,这才缓过话来,急急忙将碗搁下,回到床边,帮扶着萧云谏躺下。
见他瞌了目,转身欲走,又瞧见落下的糕点,她将糕点拿在手里,犹豫着回头瞟了床上萧云谏一眼,眸中纠结尽显,她声如蚊语,言说了一句,“糕点,我…很喜欢,”
说完,脸上的表情一松,这才安了心,快步走了出去。
时雁西身形消失,床上的萧云谏睁开双眸,目光灼灼,哪还有半点先前的憔悴姿态。
他掀被起身,望向窗口,不多会儿,一矫健的身姿,越窗而来,正是后陈。
“公子,你唤属下何事。”
“将那匹叠云纱送去给宁夫人,若是问起,便说是漳州产物,曾听闻夫人欢喜,正巧路过,忽然记起,便当作了回京的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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