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外的喧嚣落下帷幕,府里晚霰轩中的姝姝坐在圆桌前,小手捏紧了那块双鲤佩,心中惴惴不安。
正是夜晚寂静时,即使她身在后宅,也能将府外尖利的响动闻到一二,似乎有什么人要强行闯进府内,听那声音,他们应当还带着刀剑。
待那些响动一平息,姝姝便立起身来走到门口,一开门就见修琴小跑过来,姝姝眼睛一亮,问道:“修琴,外面是什么情况?那些个闹事的可走了?”
“太太,府外来的兵把府上围住了,眼下怕是谁也出不去。”
“那大爷呢?”
“奴婢听府里的其他下人说,大爷在府里藏了东西,那些黑兵正是为此事前来,大爷已经被他们带走了。老爷倒是还在。”
姝姝蹙了蹙眉,沉思片刻道:“修琴,随我去合欢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今夜整个陆府的灯火都未熄,她需去寻祖母商量一下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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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一个十日过去,陆景元还是没有回到陆府,而陆逢舟亦被软禁在郡守府里,每日用膳都要人从窗子边递进去。如今外边的情况是,整个郡城都被南安王父子带来的人马占据。
只是陆府暂时还没有被搜府。
不过据说南安王迟迟不对陆府动手,是在收集陆府通敌的证据,一旦证据确凿,南安王便会将整个陆府一举覆灭。
眼下郡城里的人众说纷纭,谁也不能分析清楚当中局势。
合欢院内,姝姝阖上香阁的槅门,静悄悄退到庭院中,院子里的紫罗藤花随风摇曳,日光鎏金。
而姝姝的心情却十分沉重,她刚刚给老太太喂完药伺候她睡下,老太太这几日为了陆府的事,四处托人打通关系,银子也使出去不少,而事情却一点转圜的迹象也没有,如今人已是心力交瘁,身子垮了一半,每日只是用药物吊着性命。
看着老人家受这样的苦,姝姝也于心不忍,但她无用,只能在老太太身边干着急,什么计策也想不出。
偏生这个时候府里的人也令人不省心,四处嚼舌头以讹传讹,说陆景元犯了什么触犯律法的大罪,怕是就不回来了,届时说不准还要连累整个陆家。有些人信以为真,居然在夜里收拾好细软,想要偷偷溜出府去。
陆府一时间人心惶惶,乱成一团散沙,王夫人便借此事出了秋桐院,重新掌握府务之权。陆逢舟的嫡妻早逝,这么多年没再续弦,府里王氏一位夫人。她主持中馈多年,有身为掌管一郡矿脉,富甲一方的兄长王志安撑腰,又是陆子璁的生母。陆府的下人们早已把她当作陆逢舟的正室夫人看待了。
如今她于陆府危难之际站出来,平息府上的乱象,下人们自然更愿意听她的话。
老太太这一病倒,姝姝又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她独自孤零零地走在一条幽径上,花苑四周枝繁叶茂,小径两边的梧桐树叶子宽大,将日光遮了个七七八八,只剩细碎零星,点缀在姝姝乌黑的发髻上。
她抄了个小路,想去囚禁着陆逢舟的白鹤轩,问问这位公公,陆景元如今究竟被关在何处,她想带些酒食去看望他,照顾他,直到他被判清白,她便同他一起回府。
快要走到幽径的尽头时,两个人的说话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姝姝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王氏和她的贴身婢女素纱,她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树后。
她身子纤细,而树的杆粗,正好将她掩实了。
王氏和素纱二人一前一后,从另一条路走过来,素纱手中还挽着一件乌漆螺钿食盒,瞧二人这去向,像是也要去白鹤院。
“夫人,依奴婢看,您就答应了志安老爷的提议吧,您瞧您在陆家,老爷和老太太是怎么对您的,那容姝才来陆家几日,老爷和老太太就为了她给您脸色瞧,还禁您的足,可见他们根本就没将您放在心上。”
素纱替王氏不平,小声在她耳边说着,然而树林子里静谧,这话让躲在树后的姝姝听了个一清二楚。
王氏道:“容我再想想。”
“夫人,您还想什么,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大爷怕是回不来了,夫人就配合志安老爷,将老爷给办了,到时后整个陆府都在夫人的手里,夫人便也不用再日日看人脸色,小心翼翼讨好奉承老太太过日子了。”
王氏仍在迟疑,素纱继续说道。
“难道夫人想一直做陆府的如夫人,连同子璁公子也要终身背着个庶出的身份,一辈子活在大爷的阴影里吗?”
她说的这几句话,像是说到了点子上,姝姝瞧见王氏终于停下脚步,须臾后她回身用冷白的手指抚上那食盒手柄,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素纱,你说的不错,这个府里,只剩下你一人真心为我和璁儿着想了。”
“那是自然,夫人对素纱有养育之恩,素纱感激不尽,终身不忘,今后必唯夫人马首是瞻。”
两个人惺惺相惜后渐行渐远,树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而姝姝藏身于树后,胸腔内的一颗心狂跳不止,她脸色吓得发白,咬着唇四肢僵硬,后背依着树慢慢往下滑。
方才她害怕极了,极力遏制自己抖索不止的腿,因紧张站立太久,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其实那日寿宴上发生的事,她回去后仔细地在脑中捋了捋,便慢慢想通了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王氏。
起先她不大明白,为何自己与王氏无冤无仇还格外敬重她,她为何要设下如此毒计加害自己,今日意外听了这段对话,她好像醒悟几分。
王氏想要身份和地位,她想要紧紧握住手中的权。而自己的出现,对她来说却是个威胁。
四肢恢复知觉后,姝姝回到晚霰轩换好衣衫,戴上帷帽悄悄出府去。
陆府旁驻守的黑甲卫竟也没有拦着她,只看了她一眼,便放她走了。
许是见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并非紧要之人,将她当作外逃的奴婢了吧。
姝姝也不多想,从陆府脱身以后直接就往郡衙奔,路过糕点坊时,坊间糕点清甜的香气勾住了姝姝的脚步,她顿了顿,想起和那人分开时,他捏着她的下巴说过的话。
下巴上,好像还有那么一点他留下的微凉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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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王私宅前。
少女提着两小包糕点,小手颤抖地敲了敲厚重地黑漆梓木门。
前不久她去郡衙,那里的人告诉她,陆景元被南安王父子囚在这里,她按衙卫指引的路,寻到此处私宅。
一个带着麒麟面具的黑甲卫打开梓木门,姝姝担惊受怕地后退了许多步。
黑甲卫道:“主上等你许久,随我来。”
姝姝的心“咯噔”一下,黑甲卫的主上是谁?南安王之子还是南安王?
他们为何等她?
难道他们也认识她?知道她今日会来?
望着那深渊似的府邸,姝姝犹疑一小会儿,咬了咬牙,跟了进去。
她今日一定要找到陆景元。
黑甲卫将姝姝带到一处四合的院落,转眼就消失了,院落中杨柳依依,日光如金帛般陈铺于地,屋前的长廊下,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坐在一架太师椅上,他上身直挺,穿了一件宽大的墨蓝锦袍,粗壮的蝤蟒纹样以黑金羽线扎实地刺在衣上,疏密有致,整个背影透着一阵生人勿近之势,让人望而生畏。
“见了王爷,还不跪下!”
突兀的尖声响起,姝姝惊了惊,双腿一软跪在太师椅后。
“拜,拜见殿下。”
南安王抬了抬手,举手投足间,尽显权贵气质,他身侧的太监收起拂尘往后稍退一步。
“你是陆景元之妻?”南安王问道。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似是要压得人喘不过气,这点与陆逢舟的温润完全不同。
姝姝屏息凝神,谨慎答道:“回殿下,民女是。”
南安王并未回头,道出她的心事:“你想见他?”
“是,民女久未见夫君,也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民女甚是想念,还望殿下成全。”
椅上的男子听了这话忽然发笑,低沉的笑声浮于表面,令姝姝毛骨悚然。
他道:“这么看来,你二人之间十分伉俪情深。”
姝姝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姝姝敬爱夫君。”
“好。”南安王以拳轻敲椅柄,拇指上的玉扳指色泽极好,“想见他可以,先跨过这些。”
南安王的声音落下,刚才呼喝姝姝的太监拂尘一挥,顷刻间,数名黑甲卫抬上来一个满是蛇蝎的虿盆,倒扣在天井正中已经摆好的石槽中。
石槽宽长,横亘在整个院子里,从长廊一头跨到另一头,与正屋的红漆木门相连,粗略算算,足足有七八个人那么长。
蛇蝎蚁虫从倾倒的虿盆中鱼贯而出,不肖一刻就遍布整个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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